大国小民|我们在冬夜油田,盯着那辆装尸体的车( 二 )

大国小民|我们在冬夜油田,盯着那辆装尸体的车
我饿了 , 肚子叫个不停 , 中午就没怎么吃饱 , 老崔和小李也是一样 , 可谁也不敢离开 , 车不能开走 , 荒郊野外没地方去买吃的 , 只能忍着 。天黑得很快 , 气温越来越低 , 那两人估计在下面受不了冷 , 都上了车 。 领导也终于打电话来了 , 简单说了情况 , 说对他们提的要求很难接受 , 还在继续谈 , 谈到什么时候没法预测 , 对方已经说了狠话 , 如果今晚谈不好 , 就把人拉过去 。 领导还是要求我们无论如何不要放松警惕 , 时刻注意面包车的动向 。看来这是要我们在这里过夜啊 。我心里虽老大不愿意 , 但也无可奈何 。 不过还好 , 领导派人给我们送来了吃的 , 一盒热饭下肚 , 看着外面的黑夜 , 心里五味杂陈 。这一等就又是好几个小时 。 直到夜深 , 我们都没再接到领导的电话 , 前面的面包车也没再启动过 , 路上的车更少了 , 半个小时也见不到一辆 , 车窗外是寂静的旷野 , 黑漆马虎的混沌一片 。 为了看得清 , 老崔往前移了移车 , 离面包车更近了 。老崔把车打着火 , 怠速打着暖风 , 夜里的气温已经降到很低了 , 前面那辆面包车半隐在黑幕中 , 一点儿亮光和动静也没有 , 像个没活气儿的方形雕塑 。 车上那两人睡了吗?我估计他们不应该能睡着 , 这么冷 。 他们害怕吗?也许他们不害怕 , 可能许老歪是他们的亲人 。我们3人坐在车里 , 都不再说话了 , 一阵阵睡意袭来 , 我死命抵挡住 。 夜里12点 , 我回头一看 , 后座的小李已经迷糊过去 , 甚至打起了细微的鼾 , 老崔扭身推了他一把 , 小李一激灵醒来 , 揉揉眼 , 问道:“没事儿吧?”老崔变得很严肃 , 拿起烟一人给了我们一根 , 说道:“把烟都点上 , 半夜了 , 横死的人会很凶 , 烟不能灭 。 ”此时正好一阵风起 , “呜呜”地拔着怪声 , 吹起不知什么杂物触碰到车上 , 气氛顿时变得十分诡异 。 我忽然觉得周围的环境有一种不真实感 , 老崔所讲的横死之人的“凶” , 会是怎样的一种存在呢?此时亏得是我们三个人在 , 如果是我自己 , 我可能真有点受不了这种恐怖的气氛 。“有这么邪乎吗?崔师傅你别唬人!”老崔的神情没有一丝调侃:“信不信由你 。 ”小李不再问 , 狠嘬一口 , 把烟头吸得通红闪亮……三个人三支烟 , 抽完一根续上一根 , 狭小的车厢没多久就憋闷呛人起来 , 也顾不得天气寒冷 , 把车窗摇下半截 , 才勉强能在车里待住 。直到后半夜 , 恐惧的心理渐渐平复下来 , 我们才熄灭了烟头 , 到了这时候 , 也管不了横死的人凶不凶了 。 面包车还是静静地停在那儿 , 那两个人中间下过两次车 , 站在寒风里抽烟 , 估计跟我们相比 , 更不好过 。5第二天 , 太阳像往常一样升起 , 和煦的光线照射进车内 , 把黑暗带来的恐惧和诡异一扫而光 。 我们三人从车上下来 , 长长地伸着懒腰 , 在车旁边溜达腿 。 “今天应该会有个结果了吧?”我跟他俩说 。面包车上的那两个人早早地就在车外了 , 有人给他们送来了包子 , 他们就站在那里吃 , 我想 , 不到没办法他们应该都不想在那车里待着了 。那天的天气不错 , 我们三人的心情都放松了不少 , 按理说 , 物探队施工出个人命事故 , 本也不是稀有的事 , 领导们处理类似的问题都是有经验的 , 怎么拿捏得失 , 是赔钱息事宁人 , 还是把事情闹大 , 利弊如何权衡 , 领导们心里比谁都有数 。 可还没等我们放松几分钟 , 领导电话就又打了过来 , 语气听着不对:“看好那车 , 他们可能要往队上开了 。 ”这就是说谈判谈崩了啊?我们看向前方不远处那两个人 , 果不其然 , 其中一个正在接电话 , 接完电话 , 那俩人立刻上车启动了 , 我脱口骂出一个脏字 。“崔师傅 , 开过去 , 必须要警告他们一下了 。 ”自昨天下午跟着来了 , 还没跟这俩人接触过 , 我觉得再不接触不行了 , 我可不想真的在公路上跟他们玩追逐战和拦截战 。老崔也不言语 , 麻利地踩离合器挂档 , 一脚油门车猛地蹿了出去 , 几十米的距离 , 很快就来到了面包车的旁边 。 老崔刹住车 , 我立刻下去到他们窗前 。 那俩人还没来得及启动 , 看到我们冲过来 , 有点发愣 。 我伸手敲车窗 , 司机摇下玻璃 , 不等他开口 , 我先声色俱厉地指着他大声说道:“你们别太过分 , 你要是敢往队上开 , 我立刻报警!”两个人都没吭声 , 只是看着我 , 脸上似乎露出一丝纠结 。 我没跟他们多说 , 转身坐回车上 , 我觉得多说反而无益 , 越简短气势越足 , 说多了反而容易露怯 。小李从后座探过身子 , 压低声音问我:“你觉得咱们报警有用吗?他们害怕吗?”“警告一下应该能让他们有顾虑 , 但报警不是咱们的选项 。 ”小李似懂非懂 , 问道:“为啥?”我说:“领导不让报 。 ”的确 , 我跟领导电话沟通过两次 , 问如果到最后关头能不能报警 , 领导否定了——报警压根就不在领导们的考虑之内——当然 , 这并不妨碍我对他们虚张声势 , 因为我分析过 , 报警对他们是会有威慑力的 , 他们私自拉着一具尸体到处乱跑 , 肯定是不合法的 。 这里远离他们老家 , 在外省地盘上 , 更会让他们心虚 。我们如果真报了警 , 他们应该能想到警察会如何处理 , 最大的可能就是把尸体送到太平间 , 待事情完结后就地火化 。 我想 , 如果到了那一步 , 他们也就失去了威胁我们的筹码 , 而且也无法让许老歪魂归故土了 , 我听说过在他们那里的农村 , 大家也都还偷偷土葬的 。许老歪违规喝酒致死 , 依照规定 , 我们应该不用担责 , 领导们为什么还要跟他们费劲巴力地谈判呢?我大概能想到领导们的苦衷 , 报了警 , 这件事就公开化了——在当今“安全为天”的大环境下 , 即便对许老歪的死没责任 , 但也可能衍生出安全管理上的责任 , 极有可能会被上级机关记上一笔 , 说不定会给个“安全黑牌”挂一挂 , 这绝对是领导们不想发生的 。看小李不是太明白 , 老崔转过身问他:“我们公司有1千多台生产用车 , 每辆车都交全险 , 你知道1年要交多少保险费吗?”小李摇头 , 说道:“应该是笔巨款吧 。 ”老崔又问:“你知道保险公司一年能赔付我们公司多少钱吗?”小李答道:“应该不少钱吧 , 咱公司每年出的交通事故可都不少 。 ”老崔一乐 , 说道:“几乎不用赔 。 ”小李一愣:“怎么会?前段时间只我知道的 , 就有俩下边单位的车出了交通事故 , 有个事故还死了人 , 保险公司怎么会不赔付?”看小李疑惑 , 老崔道出缘由:“车辆保险是公司安全部门每年集中办理的 , 下边的单位如果出了交通事故报保险处理 , 不是等于主动到安全部门挂号吗?所以除非万不得已 , 没有哪个单位会通过保险处理事故 , 一般都是私下处理了事 。 ”“啊!这不是白白给保险公司送保险费吗?”我接过话茬:“就是这么个机制 , 安全考核这么重 , 直接跟领导们的升迁和指标考核挂钩 , 不这样做下属单位能怎么办呢?这次许老歪这个事儿差不多也是这么个道理 。 ”当然 , 除了不想公开之外 , 我想可能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 就是领导要考虑保生产 , 许老歪毕竟是打井队的包工头 , 如果因为这事导致这支打井队出问题 , 再去雇别的队伍 , 是会给生产造成不利的 。 至于领导们还有没有其他的顾虑 , 我就想不出来了 。总之 , 就是这些曲里拐弯的原因 , 给我们三人带来了这个难以完成的任务 。6我的警告只让面包车停滞了2分钟 , 车上的人打了一个电话后 , 还是开动了 , 我们只能赶紧跟上 。面包车的速度比昨天快了许多 , 到营地20来公里的路程用不了多长时间 。 情况紧急 , 我赶紧给领导打电话汇报 , 提醒把营地大门关起来 , 一旦我们拦截不住也好有最后一道屏障 。两辆车在公路上飞驰 , 我们先是紧跟在后 , 在离营地还有大概10公里的时候 , 老崔加大油门赶了上去 , 两车并行 。 我摇下车窗 , 使劲示意他们停车 , 但那两人根本不理会 , 看来是要孤注一掷了 。老崔猛踩油门超过面包车 , 我们不可能在高速行驶中对他们实施危险拦截 , 要完成任务也不能把自己的小命搭上 , 前面路段有座小桥比较狭窄 , 我们准备赶在前边把车横在那里先挡住他们再说 。正在此时 , 一阵警笛声由远及近传来 , 从后视镜望去 , 后边赶上来一辆警车 , 我示意老崔早点靠边给警车让路 。 老崔减缓车速靠边 , 警车越来越近 , 我回头一望 , 面包车也减缓了速度 , 等警车快来到跟前的时候 , 它竟然靠路边停下了 。 小李乐道:“他们会不会是以为咱们报警了啊?”我和老崔没言语 , 静观其变 。警车鸣着警笛从我们跟前呼啸而过 , 很快消失在远处 。 我们等了许久 , 没见面包车再启动 , 看来他们这是又准备停一段了 , 一直沉稳的老崔也烦道:“这帮家伙 , 是一点点的在施压啊?”“估计他们也不想把事情弄得太僵 , 两边都在摸对方的底线 , 胜负就看谁能绷得住了 。 ”“现在离营地还有十公里 , 要是他们拉着许老歪到了大门口 , 你觉得咱们领导还能绷得住吗?”小李说:“他们这是想要多少钱啊?既然不想公开解决 , 差不多给他们得了 , 弄得咱们仨在这儿一惊一乍的!”“不可能低于几十万吧 , 甚至更多 , 这个钱怎么出?还不得想办法违规从别的费用里倒出来 , 数目大了哪有那么容易弄 , 领导也难 。 ”我也猜到 。这次 , 我没再走过去警告面包车上的人 , 因为我不知道可以再拿什么去警告他们 。 况且 , 我也实在不愿意去拦了 。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 , 太阳渐渐升得老高 , 这个季节就是这样 , 晚上温度能降到零下 , 白天最高又会升到零上十几度 。 我发现那两个人直接不上车了 , 两三个小时就一直站在车外 , 一个在抽烟 , 一个在来回踱步 。临近中午时分 , 又来了一辆车 , 有人提来了两个看起来沉重坠手的黑色大塑料袋 , 疙疙瘩瘩、鼓鼓囊囊地装满了东西 。 他们随即提着塑料袋上了车 , 不知道在里面弄什么 , 许久才鼓捣完 。我跟老崔都断定黑塑料袋子里装的肯定是冰块 , 因为许老歪已经死了2天 , 在这种气温下 , 不采取措施怕就要臭了 。 我在想这些人为了要钱也真是不容易 , 又为许老歪感到些许悲哀 , 人走了也不能得到安生 。小李又催着我给领导打电话问情况 , 我说别给领导添乱了 , 等着吧 , 总会有个结果的 , 不会太久 , “许老歪也不能一直就放在面包车上啊” 。坐在车里 , 阳光暖烘烘地照耀着 , 就在我们又一次昏昏欲睡的时候 , 面包车又启动了 , 我们一下子没了睡意 , 老崔迅速发动起车 , 只等面包车开走就跟上去 。这时 , 领导的电话又打来了 , 只说了一句:“事情解决了 , 你们回来吧 。 ”我们三人互视一眼 , 长嘘了口气 。“这是答应他们的条件了?给了多少钱啊?”小李问 。 我也不知道 。“我就说过 , 没有再比给钱息事宁人最好的选择了 。 ”而对于我来说 , 这是一个在情理之外又在意料之中的结果 。回队的时候 , 我特意观察了那些摆在门口的棺材 , 发现摆着的那一排里 , 真少了一口大的 , 不知道是有别人拉走了 , 还是真的给许老歪用了 。很快 , 许老歪的儿子接手了打井队 , 那小子经验不足 , 不怎么会管理队伍 , 导致那年的井打得磕磕绊绊 , 一直没怎么顺利起来 。 好在 , 虽然打井工序有点拖后腿 , 施工地形条件也复杂艰难 , 物探队的上千名员工还是在寒冷的大地上爬冰卧雪 , 最终按工期完成了生产任务 , 并顺利通过了收工验收 。至于这件事到底是给了多少钱 , 领导们没有谈起过 , 我也从没问过领导 , 一切就像没发生过一样 。编辑:沈燕妮题图:《北方一片苍茫》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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