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箭穿心的冬,旷世悲凉的春( 二 )
那年的呱呱坠地啊那年的老无所依那年的满心愤恨那年的生死转机那年的的万人空巷啊那年的小心喘息那年的铁栏罩住傲慢人那年的生灵哭晚清一遍遍的悲从心来 。这次大灾能让我们记住什么?我们会记住颟顸冷血的官僚和专家 , 他们在疫情已经爆发时办万人宴 , 他们告诉大家疫情可防可控人不传人 , 他们训诫吹哨的8个医生 , 他们假手红会打压报复同济协和中心医院让医护人员连口罩都领不到 , 他们把山东无偿捐助的蔬菜卖到了超市 , 他们用垃圾车和灵车给隔离的市民送生活物质 , 即使在灾后 , 他们公布的数据依然被公众一次次地质疑 。 我们会记得在这个冬天死去的人 。 有个重症患者 , 治愈后出院 , 才知道家人全都已经去世 , 他不愿活了 , 吊死在高楼顶上 。 我看过视频 , 他悬在空中 , 像一棵轻飘飘的芦苇 。 昨天武汉市民排着长队领骨灰盒 , 而他们并不是最悲惨的 , 最惨的是 , 那些无人领取的骨灰盒 , 这意味着整个家庭的覆灭 。 绝户 , 灭门 , 这些久违的词语 , 一次次在我们眼前浮起 。 我们会记住那些孤儿 。 一个七八岁的男童在社区工作人员指引下茫然地独自去领父母的骨灰 , 一个襁褓中的湖北男婴被无力糊口自身难保的父母遗弃在汕头一家医院里 , 而32个0到17岁的孩子被集中安置在一个隔离点 , 他们的所有直系监护人——包括父辈和祖辈 , 全都去世 , 他们也许还不会说话 , 就已永远喊不出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这些词 , 他们今生只能提着小小的灯笼行走在长夜般的人世 , 无人理会 , 无人怜爱 。 我们会记住出生入死的医护人员 , 战战兢兢吹哨的李文亮医生 , “早知道这样 , 老子到处去说”的艾芬医生 , 千里援鄂却在曙光前夕在荆州被醉汉驾车撞死的王烁医生 , 以及 , 来自南宁横县贫困家庭的援鄂护士梁小霞 , 据说突然昏厥的她还在死亡线边缘 , 祈祷奇迹出现 , 祈祷她还能回到北回归线以南 , 重新见到邕江上的霞光 。 我们会记住方方 , 以及和她一样努力为苍生发声的人 , 硬骨头的武汉人 , 硬骨头的中国人 , 从未死绝 。 我很清楚方方为这60篇日记所付出的代价 , 远不止于花甲之年的她每天用皲裂的手指忍着疼痛敲打键盘 , 她承受的还有无数的攻击和打压 , 谢谢这位大姐 , 谢谢不断封号不断转载她日记的湘妹子“二湘” , 谢谢隐忍但始终不屈的武汉人民 , 我们都知道你们身处这场旷世之灾 , 有多么绝望 , 有多么悲痛 , 死神压顶 , 弹尽粮绝 , 这不仅仅是武汉之殇 , 这是国殇 , 甚至世界之殇 。
我们还会记得那些攻击方方的蝇营狗苟之辈 。 其中一个出语恶毒的专栏写手 , 这两天被骂上了热搜 , 自己还恬不知耻沾沾自喜 , 这厮去年污蔑港人是纳粹 , 如今攻击方方之后 , 竟然还说君主比民主好 。 1912之后 , 这一百多年来 , 除了杨度等少数几个三姓家奴 , 貌似没人敢说这种封建复辟的话了吧 。 10多年前 , 我的专栏和此人经常同时出现在不同的报刊里 , 如今 , 我感到深深的耻辱 , 怎么就和这种叼屎盆子的人为伍了呢 。 鼓浪屿长蛆了 。 当然 , 我也会记得寥寥无几的良心媒体 。 财新、三联、人物、新京报等几家媒体 , 一直努力地报道最真实的疫情 。 作为前媒体人 , 我知道他们有多不容易 , 也许一篇报道的背后 , 就是一次训诫和无数次的检讨 。 友情推荐一下财新刚推出的《新冠时刻特刊》 , 这是财新汇集36名采访人员 , 历时100天 , 用多篇重磅报道和近200幅照片集结的精华版 。 胡舒立和她的团队 , 竭尽全力记录下了这场旷世之灾 。就在昨天 , 财新的采访人员还深入汉口殡仪馆 , 去数骨灰盒 。 这是真正的良心媒体 。 全中国就剩这么几家了 。我们该记住的 , 还有许多 。 在围城中心力交瘁的方方 , 在第60篇日记后疲倦地放下了笔 。 但我们应该接过她手中的笔 , 延续她反复的呐喊:追责!迄今没有一名官员对这场疫情负责 , 而我们都等着那一天 。 最近接连看了两部方方小说改编的电影 , 一部是《万箭穿心》 , 一部是《埋伏》 。 在《万箭穿心》中 , 颜丙燕饰演的宝莉 , 丈夫有外遇后又下岗 , 跳了长江二桥 , 她为了养家 , 扛着扁担每天给人挑货 , 10年后 , 她含辛茹苦抚育的儿子成了高考状元 , 却要和她断绝关系 。
片尾 , 她没有哭天抢地 , 只是踢了一脚熄火的面包车 , 骂声“个婊子养的” , 扬长而去 。 武汉的女子就是这么硬气 。武汉于我 , 多少是有些缘分的 。 上中学时 , 发现武汉的大学在广西的招生人数是最多的;直到这次疫情爆发 , 才知道武汉的在校大学生数量居然是全球第一 。 我高考时也不可免俗地填了那里的院校 , 是武汉粮食学院 。 最近据说今年全世界会闹粮荒 , 我囤了一堆大米罐头压缩饼干后 , 忽然怔怔地想 , 当年倘若读了粮院 , 去守了粮仓 , 也许 , 心里就不会慌了吧?曾经驾车陪长辈去武汉 , 去看望长辈的长辈 。曾经三次在命运的拐角处 , 被武汉大学的三个毕业生改变 。曾经出差武汉 , 那是2010年 , 我刚定居长沙 , 准备要个娃了 。 同事带我去汉阳的归元寺 , 说求佛特别灵 。 我在送子观音佛像前拜了一下 , 同事望见一片树叶打着旋落在我的头顶 , 说一定灵验 。 翌年流氓兔出生 , 如今他8岁半了 , 上三年级 , 我一直没告诉他今年武汉的惨剧 , 武汉满城的生离死别 , 因为我没想好该怎么说 , 虽然 , 他与那座城市有今世的缘分 。但我一定会对他说的 , 老子必须要说 。 这两个月固然是孩子们囚禁家中的童年阴影 , 但又何尝不是父母们此生最大的阴影 。 如果转眼就忘 , 转眼就若无其事 , 那我们跟一条咸鱼又有什么两样?想起了多年前复旦诗人陈先发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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