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爱国愤青,一群乌合之众

鲁迅眼中的“爱国愤青”:一群乌合之众文 | 鲁迅摘要“合群的自大” , “爱国的自大” , 是党同伐异 , 是对少数的天才宣战;──至于对别国文明宣战 , 却尚在其次 。 他们自己毫无特别才能 , 可以夸示于人 , 所以把这国拿来做个影子;他们把国里的习惯制度抬得很高 , 赞美的了不得;他们的国粹 , 既然这样有荣光 , 他们自然也有荣光了!中国人向来有点自大 。 ──只可惜没有“个人的自大” , 都是“合群的爱国的自大” 。 这便是文化竞争失败之后 , 不能再见振拔改进的原因 。“个人的自大” , 就是独异 , 是对庸众宣战 。 除精神病学上的夸大狂外 , 这种自大的人 , 大抵有几分天才 , ──照Nordau②等说 , 也可说就是几分狂气 , 他们必定自己觉得思想见识高出庸众之上 , 又为庸众所不懂 , 所以愤世疾俗 , 渐渐变成厌世家 , 或“国民之敌”③ 。 但一切新思想 , 多从他们出来 , 政治上宗教上道德上的改革 , 也从他们发端 。 所以多有这“个人的自大”的国民 , 真是多福气!多幸运!“合群的自大” , “爱国的自大” , 是党同伐异 , 是对少数的天才宣战;──至于对别国文明宣战 , 却尚在其次 。 他们自己毫无特别才能 , 可以夸示于人 , 所以把这国拿来做个影子;他们把国里的习惯制度抬得很高 , 赞美的了不得;他们的国粹 , 既然这样有荣光 , 他们自然也有荣光了!倘若遇见攻击 , 他们也不必自去应战 , 因为这种蹲在影子里张目摇舌的人 , 数目极多 , 只须用mob④的长技 , 一阵乱噪 , 便可制胜 。胜了 , 我是一群中的人 , 自然也胜了;若败了时 , 一群中有许多人 , 未必是我受亏:大凡聚众滋事时 , 多具这种心理 , 也就是他们的心理 。 他们举动 , 看似猛烈 , 其实却很卑怯 。 至于所生结果 , 则复古 , 尊王 , 扶清灭洋等等 , 已领教得多了 。所以多有这“合群的爱国的自大”的国民 , 真是可哀 , 真是不幸!不幸中国偏只多这一种自大:古人所作所说的事 , 没一件不好 , 遵行还怕不及 , 怎敢说到改革?这种爱国的自大家的意见 , 虽各派略有不同 , 根柢总是一致 , 计算起来 , 可分作下列五种:甲云:“中国地大物博 , 开化最早;道德天下第一 。 ”这是完全自负 。乙云:“外国物质文明虽高 , 中国精神文明更好 。 ”丙云:“外国的东西 , 中国都已有过;某种科学 , 即某子所说的云云” , 这两种都是“古今中外派”的支流;依据张之洞的格言 , 以“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人物 。丁云:“外国也有叫化子 , ──(或云)也有草舍 , ──娼妓 , ──臭虫 。 ”这是消极的反抗 。戊云:“中国便是野蛮的好 。 ”又云:“你说中国思想昏乱 , 那正是我民族所造成的事业的结晶 。 从祖先昏乱起 , 直要昏乱到子孙;从过去昏乱起 , 直要昏乱到未来 。 ……(我们是四万万人 , )你能把我们灭绝么?”这比“丁”更进一层 , 不去拖人下水 , 反以自己的丑恶骄人;至于口气的强硬 , 却很有《水浒传》中牛二的态度 。五种之中 , 甲乙丙丁的话 , 虽然已很荒谬 , 但同戊比较 , 尚觉情有可原 , 因为他们还有一点好胜心存在 。 譬如衰败人家的子弟 , 看见别家兴旺 , 多说大话 , 摆出大家架子;或寻求人家一点破绽 , 聊给自己解嘲 。 这虽然极是可笑 , 但比那一种掉了鼻子 , 还说是祖传老病 , 夸示于众的人 , 总要算略高一步了 。戊派的爱国论最晚出 , 我听了也最寒心;这不但因其居心可怕 , 实因他所说的更为实在的缘故 。 昏乱的祖先 , 养出昏乱的子孙 , 正是遗传的定理 。 民族根性造成之后 , 无论好坏 , 改变都不容易的 。 法国G.LeBon著《民族进化的心理》中 , 说及此事道(原文已忘 , 今但举其大意)──“我们一举一动 , 虽似自主 , 其实多受死鬼的牵制 。 将我们一代的人 , 和先前几百代的鬼比较起来 , 数目上就万不能敌了 。 ”我们几百代的祖先里面 , 昏乱的人 , 定然不少:有讲道学的儒生 , 也有讲阴阳五行的道士 , 有静坐炼丹的仙人 , 也有打脸打把子的戏子 。 所以我们现在虽想好好做“人” , 难保血管里的昏乱分子不来作怪 , 我们也不由自主 , 一变而为研究丹田脸谱的人物:这真是大可寒心的事 。 但我总希望这昏乱思想遗传的祸害 , 不至于有梅毒那样猛烈 , 竟至百无一免 。 即使同梅毒一样 , 现在发明了六百零六 , 肉体上的病 , 既可医治;我希望也有一种七百零七的药 , 可以医治思想上的病 。这药原来也已发明 , 就是“科学”一味 。 只希望那班精神上掉了鼻子的朋友 , 不要又打着“祖传老病”的旗号来反对吃药 , 中国的昏乱病 , 便也总有全愈的一天 。 祖先的势力虽大 , 但如从现代起 , 立意改变:扫除了昏乱的心思 , 和助成昏乱的物事(儒道两派的文书) , 再用了对症的药 , 即使不能立刻奏效 , 也可把那病毒略略羼淡 。 如此几代之后待我们成了祖先的时候 , 就可以分得昏乱祖先的若干势力 , 那时便有转机 , LeBon所说的事 , 也不足怕了 。以上是我对于“不长进的民族”的疗救方法;至于“灭绝”一条 , 那是全不成话 , 可不必说 。 “灭绝”这两个可怕的字 , 岂是我们人类应说的?只有张献忠这等人曾有如此主张 , 至今为人类唾骂;而且于实际上发生出什么效验呢?但我有一句话 , 要劝戊派诸公 。 “灭绝”这句话 , 只能吓人 , 却不能吓倒自然 。 他是毫无情面:他看见有自向灭绝这条路走的民族 , 便请他们灭绝 , 毫不客气 。 我们自己想活 , 也希望别人都活;不忍说他人的灭绝 , 又怕他们自己走到灭绝的路上 , 把我们带累了也灭绝 , 所以在此着急 。 倘使不改现状 , 反能兴旺 , 能得真实自由的幸福生活 , 那就是做野蛮也很好 。 ──但可有人敢答应说“是”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