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同桌

01读小学五年级的时候 , 我就与翟素霞同班 。 那时 , 我们都还是快乐的 , 我家四世同堂 , 上有祖父、父亲、母亲、婶母 , 还有两个哥哥 , 下有侄儿侄女;她上有一个哥哥、两个姐姐 , 排行老四 , 因为皮肤白晰 , 乳名“四白” , 排行最小 , 是母亲的娇闺女 。 她脾气好 , 聪明活泼 , 又长得漂亮 , 我们男孩子都喜欢跟她玩 , 我们官称她的小名“四白” , 并没有人叫她的学名 , 她非但不生气 , 反而答应得很爽快 , 或者打一个响指 , 算是回答 。1957年秋季一入初中我就和翟素霞坐到一个座位上 , 想不到我们一坐就是三年!我们两小无猜 , 我依旧叫她“四白” , 她对我也越来越放肆 , 给我起了外号叫“大头” , 还编出一个顺口溜来损我:“大头大头 , 下雨不愁;人家有伞 , 我有大头 。 ”这时 , 我就攥紧拳头叫她的大腿吃“疙瘩梨” , 逗得她咯咯地笑 。翟素霞是我们学校体操队的成员 , 整天穿著白力士鞋和白色的运动短裤 , 给“四白”又增加了几分亮色 。 上体育课时 , 看到她像轻捷的燕子一样在平衡木上和高低杠中间翻飞 , 常常体育不及格的我 , 内心就油然而生一种朦胧的仰羡、爱慕、敬重的复杂情感 。我也能感觉得到 , 她也喜欢我这个同桌 , 毕竟我学习成绩好 , 还担任着班里的学习委员 , 更重要的是我们是多年要好的玩伴 , 彼此了解 , 共同语言多 。 做功课时我们不论谁碰到了难题 , 就推到对方面前发问 , 而不管对方在干什么 。 好在我们都不是笨孩子 , 一点便通 。自习课上 , 我们做完了作业 , 常常趴在桌上讲故事说悄悄话 。 讲到高兴处 , 我们全然忘记了我们是在课堂上 , 彼此都放肆地笑起来 , 直到我们后排的同学用指头捣我们的后背 , 我们的笑声才嘎然而止 , 于是不约而同地赶紧用手捂住自己的嘴 。021959年春天 , 农村的公共食堂已经断粮 , 实行“瓜菜代” , 死亡像瘟疫一样开始蔓延了 。安徽省委书记曾希圣提出“淮北变江南 , 旱地变水田”的口号 , 强迫我们祖祖辈辈种小麦、黄豆等旱粮的县改种水稻 , 被称为“稻改” 。 我们学生不时被抽去“支农”帮助搞“稻改”那年四五月份 , 我们在城南的一个“稻改”试点公社帮助插秧 , 白天在泥里水里泡一天 , 晚上男女生分别睡在两个破砖窑洞里 。 那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 , 一天三餐都是菜窝窝头加野菜稀饭 。一天中午 , 我们刚吃过午饭 , 学校里来了两个大个子男同学 , 他们跟班主任赵老师说了些什么之后 , 就把翟素霞带走了 。 我赶紧去打听 , 赵老师告诉我 , 翟素霞的母亲刚刚死了 , 学校通知她回家 。望着她夹在两个高个头男同学之间渐渐远去的矮小背影 , 我心里十分难过 , 十分担心:这只小燕子能够经得起这猛烈的暴风雨吗?我们支农返校后翟素霞也回来了 。 当我们又重新坐到一起的时候 , 我悄悄地问她家里发生的事 , 她以泪洗面 , 哽咽着说:“你……你别……别问了……”所以 , 直到半个世纪后的今天我都不知道谁给他们操办的丧事?他们有没有给母亲弄一副棺材?她的哥哥是否回来了?……我们的“四白”开始变得沉默了 , 我们听不到她的笑声了 。 看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 , 我傻傻地想:她没有了爹 , 又死了娘 , 没爹没娘的孩子心里该有多难过?往后怎么活呀?03几个月后同样的厄运降临到我的头上 。1960年春天我遭到了天塌地陷的打击 。 当时我上有八十多岁的爷爷如西风残烛 , 下有不满周岁的小侄女嗷嗷待哺 , 父亲不忍心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 , 于3月6日投缳自尽 。 叔叔在村干部逼粮食时被打得吐了血 , 又受到父亲辞世的打击 , 在我们埋葬了父亲的当天晚上也死去了 。 没有等到叔父下葬 , 告别了奄奄一息的祖父 , 我便回校了 。回到教室里 , 翟素霞悄悄地问我家里发生的事 , 我已没有眼泪 , 只简简单单断断续续地告诉她:“俺大大(父亲)上吊死了……昨天俺叔又咽气了……俺爷爷已经不能下床 , 也撑不了几天……”不知是不相信她听到的事情 , 还是预感到更大的不幸 , 她默默地愣愣地听我说着 , 泪水从她发直的眼里一滴一滴地往外流 。04大约两三个星期后的一天下午 , 上课的时间到了 , 我发现翟素霞还没来 。 我很奇怪 , 因为我知道她不会缺课的 , 便去问团支部书记唐素云 , 唐告诉我:翟素霞的大姐死了 , 中午就回家了 。我心头为之一震:命运何以如此无情 , 这样接连残酷地打击我们这只可怜的小燕子?她告诉过我 , 她母亲去年春天死后 , 大姐带着姐夫住进了她的家 。 大姐担当起了母亲的责任 , 悉心照顾这个小妹妹 , 因此翟素霞还有一个家 , 还有疼她的亲人 。 这样 , 虽然清苦 , 虽然凄凉 , 翟素霞和姐姐、姐夫相偎相依 , 她的思想上还有一个寄托 , 精神上还有支柱——她怎么可以再失去这唯一的亲人呢?当翟素霞奔丧归来我们又重新坐到一块儿的时候 , 我看着她 , 她看着我 , 但“相顾无言 , 唯有泪千行” 。 我把她的手抓在手里 , 紧紧地握了一下 , 她会心地用一个紧握回应了我 。 我们就用这样的方式沟通了心灵——我们要坚强地活下去!相同的命运使得我们同病相怜、心照不宣 。 这之后 , 我们都变得沉默了 。 除了有时互相问题目外 , 我们再也没有要讲给对方听的故事 , 别人也再也没有听见我们偷偷说悄悄话时发出的笑声 。05我的父亲、叔父相继去世后 , 风烛残年的爷爷不堪丧子之痛 , 六天后自缢身死 。 十天后 , 婶母病饿毙命 。 再十一日 , 我那生不逢时的小侄女也被活活饿死 。 短短二十八天内我全家竟有五口相继辞世 , 家里只剩下母亲在死亡线上挣扎着 。翟素霞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 , 先后失去了两个最亲的亲人:母亲和大姐 。 大姐死后 , 姐夫又回到自己的家里去了 。 一个星期六 , 翟素霞回了家 , 但家里已人去房空 , 再没有一个亲人 。 面对着空空的院子 , 她伤心地哭了起来 , 哭着哭着自己饿着肚子睡着了 。 第二天上午她用学校发给她的一斤粮票到粮站买了一斤红芋片 , 自己煮熟吃下 , 然后又回到学校 。我们的校花枯萎了 , 我们的小燕子成了无巢的鸟 , 成了孤儿 , 昔日的“四白”突然之间变成了孤苦伶仃的孩子 。放了暑假 , 其他同学都回家了 , 翟素霞无家可归了 。 她只好以校为家 , 到处“打工” , 帮助陈老师修树 , 在菜园里跟尉师傅种菜 , 还跟黄师傅放过羊 。 这样 , 学校给她三顿饭吃 。 高三毕业以后 , 学校算是把我们这届学生送走了 , 不再有“打工”的地方 , 她只好回到自己的家所在的生产队 , 给队里看场 。她孤零零的一个女孩子坐在麦场边 , 手里拿着一根小棍 , 眼睛呆滞 , 神情木然 。 她的本家叔叔婶婶看见了 , 也只有陪着流泪 , 但却无力收留她 。06但我们总算都活过来了 , 幸免于那场大饥荒 。2006年12月6日我去拜访昔日的同桌 , 可是翟素霞已没有了昔日“四白”的影子 。 我和我的同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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