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所以我之死之( 五 )
日子如马蹄莲般干净而平定,但如花逝去,一片喑哑……
祁是不是也曾和我一样,对这个女人有着如此绵长和深远的期盼和失落 。或许,他比我更为期盼与失落 。那是他的爱 。但爱到了最后还是失望,失望到了最后便沦为绝望 。我已经知道这不是谁的错,没有对错,这只是注定,注定他们必须互相遗失,在爱情的荒野上遗失彼此 。
我没见过祁的落寞,他的身边总是有很多女人 。但很多年后我才懂得他亦是落寞的 。然而他已死去 。对已死去的人,任何纪念都是生者给自己的慰藉而已了,与死者无关 。于是这样的一些文字,亦与祁无关,只是我生命中这样一段时期忽然而至的怀念,如同突然降临的夏天,不可阻拦 。
9.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和祁这短暂的11年里没有柔软地对待对方 。可能这是注定 。注定是一样诡异的东西,诡异如我右手掌心的纹路,干净、明晰,细而深刻,像孱小单薄而坚定的生命 。我常注视它们 。这是一些命运的语言,我无法读懂 。但我知道,懂或不懂,我的生活都将如此 。
祁常暴打我,因为一些小小的理由,或者不需要任何理由 。我和他都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没有人反省,没有人抗争,亦没有人冷静,没有人辩解 。
我想也许由于这样的原因,我自幼便不喜解释,宁可委屈 。亦认为自己无力抗争 。也由此,我的内心日益沉默 。没有人能够让我有语言 。对于愈是贴近内心的人,愈是沉默,因彼此不必陈述便能够懂得 。我一直在想,会不会有一天,有一个人,可以让我一直不停地说啊说啊一口气说完很多很多说完我所有的多年的沉默?可能会有这么一个人,但也许到了那一天,那些沉默都已淡然 。
与祁11年的相处方式,让我变成了一个坚硬的孩子,但只是外表,我想 。一个坚硬的孩子势必是冷漠的,不喜欢陌生人的接近,不喜欢怜悯也不习惯委婉 。直接得让人觉得不安以至羞怒 。但对于自己,亦是直接的 。这样才可清醒,看见自己的样子 。
祁若带我出席饭局或些许活动,我必然是安静而礼貌的,常微笑,适当的言语,穿上平时不会穿的裙子,干净整齐 。他们夸我是个有教养的孩子,他们总对祁说她长大了必定会很成功,如你一般 。祁笑着看我 。
祁死去之后,我依然保持这个习惯,做两个自我 。一个放任一个隐忍 。一个躁动一个平静 。
因这般了解自己,亦认为自己虚伪,如同厌恶那些只夸大自己优点努力伪装的女子,但同时亦分辨不清哪个自己才是伪装 。也许两个都是 。
但祁若在,他必定高兴我是这样的 。他一直希望我是一个面面俱到的女子,在怎样的处境中都可应对自如 。坚韧 。成年后我否认自己是个坚韧的女子,但阿四说你是的 。那么祁该安心了 。我亦应这样走下去 。在深夜的大排挡上大口喝啤酒大声说笑在五星级酒店的西餐厅里轻声向服务员要一杯冰柠檬苏打水刀叉落盘悄然无声 。
可是有一点长久未变——不做自己不喜欢的事,尽量不勉强自己 。这样的分明是过于自我的,但必须坚持 。
我想祁尽管没有给我足够的感情,但他给予了我很多很珍贵的东西,让我一生受用 。
10.
11是个孤独的数字 。两个孤零零的1站在一起,它们显现出了更为巨大的孤独 。我11岁那年就是这样的,因为祁的死,孤独突然显出膨胀开来的可怕 。
虽然习惯于四处迁移,但对于一个孩子,心里还是美好地希望着有一天会与祁一起生活,像所有的父亲和女儿一样 。其实这种可能性是很大的,只是我们都没等到它的实现 。
长久不在祁身边的时候,他会给我打电话 。第一句话总是问:“你在干嘛?”然后就问一下我身体怎样 。我一一作答,如犯人录口供,没有更多的话要说,似乎只等着他说一句“好了,你可以走了”,然后我就可以不用进行这样的对话 。可能只是因为长久没有交谈,所以感情变得拘束,对于交流感到难为情 。这样的电话,若我们一年不见面,大概会有四五次 。更多的话会让我们都觉得是累赘了 。
我忽然想说因为这样的生活状态,我从小、从很小,就显得与顽强 。到现在,生活上依然如此 。然而心理上又总是希望有所依赖 。依赖于一个人的感情,希望能被照顾,哪怕自己真的不需要,还是希望受到照料 。并且希望一直在一起,哪怕我们不相爱 。我不要这样长久地分离 。
哪怕是祁,他必定也为这样的生活状态感到失落过 。但每一个人无论作出怎样不圆满的决定,这个最后的抉择必定是自己最想要的,或者说对自己最好的 。我们常顾此失彼,但若不觉得重要,又何以会顾着呢?所以祁选择了这样的生活状态,一定会让他好过些 。我想到他好过些的时候,总会觉得心甘情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