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过夏日发馊的旧梦( 二 )


并不擅长理科同时毫无斗志的我在班里似乎显得格格不入。
天气在逐渐转热,教室更显得闷。我不愿与众人群,却奈何在一个内宿学校里,除了厕所隔间,从无可以安心独处的地方。
于是逃避似的,我与旁人的交流少了,写书信的频率却高了起来。每天如同深闺怨妇般,只愿品读过去年轻肤白貌美时与人的信件,绝不打开门甚至掀起窗帘往外看一看。
自哀自怨,也萎靡不振。
这段时间持续了很久很久,直到后来的一天。
我记得非常清楚,那是一个五月份的雨天。
晚自习时天已经暗了,而环境并不因为雨就稍显凉爽,五六十人的教室里只有风扇在摇动和翻书的声音,我抹一把额上的细汗,于是哗哗雨声更显烦躁。
快速翻阅一本上学期的课本,却在一面夹了活页纸的地方停住了。字迹非常熟悉,一撇一捺在我看来丑得不行,但是工整,是我的字迹。
内容非常熟悉,我读过上百遍,是我的那位朋友写的诗中,我最喜爱的那首的第一段。
上面誊写道:
发馊的太阳已经落了
太薄弱是人们睡时的幻境
你扑灭
夏日旧梦

季节慢慢地变热又变凉,被我收在文件夹里的书信渐渐要溢出来。
日子悠悠,或颜开、或落泪、或忧愁、或苦涩,放在人群中,也无甚特别可说,于是终于到了高三。
高三由于各种原因我们反而搬回了高一的教室。我们的学校建在山里,高一楼曾是我认为走廊可观景致最开阔、最让人舒心的教学楼。
只要走出教室,靠到走廊的瓷砖上,向上望,便是比起在市区的家里而言近在咫尺的天空,偶有星辰洒落,虽不至多么闪耀与明亮,却也总让人感觉比在市区里见的多些;而向左望,则是重叠的山。
后来我在雾天品过西湖淡雅的山,温婉而动人,只是学校的山虽刚毅,竟也比西湖的山来得令人感到凄悲。
我与他在学校最后一次说话便是在寒冬的一个夜晚。
周围都是学生,我说过,因为走廊并不是厕所隔间,所以虽然寒冷,也还是热闹;我们站在黯淡得几乎融入黑夜的天空之下,站在就算是夜里也依旧存在感顽强的群山右边。
说来这实在是一个特别普通的理由,普通到放在电视剧里大家都会直喊狗血。
我和他从观念上令他所厌恶的一位同学熟稔起来,他并不希望我和一个在他看来三观都让他无法接受的人共处。其中因缘错综复杂,我们吵了无数架,却每个人都也许无法说清,于是他只是在那个寒夜里,跨过四层楼,与我站在寒风中。
他面视前方,表情无悲无喜,他总是如此。
他说,看来你终究还是与他为同类人。道不同不相为谋,就这样吧。
我点了点头,内心好像是平静的。
然后寒风不再停歇,我只好回到教室中,求得一丝温暖。
很久很久以后,坐在桌前胡乱在纸上写着什么的我想,我只是没有力气了。
如同那拍打在我脸上的寒风,寒冬再如何努力,也无法把一条河流、一个湖完全冰封。它只能是把所有的生物,逼进那最后的四摄氏度里,逼向死亡的边缘——而在那之后,冬天不会再有气力。
于是跨过夏日发馊的旧梦,跨过书信,跨过无数争吵,我只能点点头。
低头,字比起几年前好看许多,一撇一捺。
上写“飘如陌上尘”,写“海阔山遥”。
又书他的诗。
书“暮歇时分,人在树下”,书“草长且云舒”。
跨过夏日发馊的旧梦】“独照涣衣影疏斜,是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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