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一洲评《叔本华传》︱充分厌世者的四重根( 二 )


弗洛瑞斯固然有诱导儿子放弃学术梦想的嫌疑,在他眼中,学术生涯等于受穷。如果无法忍受物质的诱惑,那么恐怕也无法在研究上有所建树。所有命运馈赠的天赋,早已暗中标好了价码。后来供养学者叔本华一生的也不是他的才华,而是父亲的遗产和多样化投资的精明。
当然,弗洛瑞斯的教育绝非无可挑剔,他在见闻和学识上着力栽培叔本华,却在情感上显得疏离。加之他身上来自家族遗传的阴郁性格,让他在长途旅行回来后不久意外身亡——叔本华母子都认为这是自杀。丧夫后的母亲干净利落地抽身而去,留下叔本华继续他对亡父的许诺。
“我必须知道你是幸福的,但却不必见证你的幸福”
寡居后的约翰娜开始展现出她的文艺天赋。她移居到德国的知识中心魏玛,恰巧碰上了法军入侵,因而迅速和共患难的当地名流打成一片。她拾起“宫廷参事夫人”的头衔,成为魏玛最重要的沙龙女主人,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更重要的是,约翰娜文笔不俗,是十九世纪头三十年最知名的德语女作家。
这些人脉和声望自然都在叔本华后来的生涯中发挥了作用,但最重要的是,长期的夫唱妇随让约翰娜知道过一种与自己天性背道而驰的生活意味着什么。她提议无休止地抱怨商人学徒生涯的叔本华转行,并在他同意之后,果断向学徒师傅去信,永久地阻断了儿子从商的退路。“没有用于后悔的时间”,她移居的决定拯救了自己的后半生,也希望这一次能拯救叔本华。
天赋异禀的叔本华在学业上迅速进入正轨,却也立即显露出性格中的棱角。他不仅继承了家族里不近人情的基因,更早早暴露出毒舌的潜质。在随父母环游欧洲时,他就常常取笑所见的贵胄名流其貌不扬,形同贩夫走卒。到文理中学就读时,他又写了一首打油诗嘲笑教师,被校方开除。
叔本华的锋芒不问亲疏。如果说他的一大优点是热爱真理的话,那么他的第二大优点就是不顾一切地表达出来。在数次造访魏玛的经历中,他始终在为母亲添乱。他对亲密关系的求索从来没有被满足过,又渴望扮演父亲的家长角色,对母亲的私生活指手画脚。又一次,约翰娜决定从叔本华家族的男人中拯救自己,与亲生儿子断绝关系,双方至死都没有释怀。
可以说,叔本华终其一生都很难找到和人交流的合适频道,他与歌德的来往就是一个显著的例证。这位德国文艺界的绝对王者一度因色彩理论乏人问津而急需盟友,向哲学博士叔本华抛出了友谊的橄榄枝。据叔本华的妹妹所说,诸事繁忙的歌德像很多大教授一样,信手翻阅叔本华的论著,出于客套恭维了两句。叔本华却对这些场面话信以为真,逐字逐句地给歌德挑刺,为求歌德青出于蓝的认可,不惜催逼歌德放下庶务为自己背书。受人栽培是可遇不可求的机缘,因为并没有多少人真正愿意负起教导的责任。像很多导师一样,歌德需要的是信徒,不是急于把他踩在脚下的后来者,更不会搭进自己的精力。可叔本华从不体恤旁人的生活节奏,因为在他眼里,世界理应不顾一切地折服于他的智慧。
笃信自我的叔本华没有亦步亦趋的耐心。他刚进哥廷根大学时注册的是医学专业,后来受到舒尔茨(GottlobErnstSchulze)感召才倾心哲学。他为了费希特而转学到柏林,并迅速洞察了后者学说的缺陷和讲义的重复,进而对这位德国古典哲学的二把手弃如敝履。传记作者详细考证他的课表和笔记,发现叔本华对自然科学兴趣甚笃,哲学倒更多出于自学。
对德国哲学,他从一开始就是个自学成才的局外人。不止费希特,他对大部分师长都评价不高,只看重自己与康德的精神对话。他的博士学位甚至是在本人缺席答辩的情况下获得的。叔本华当然认为这得益于自己在博士论文《充足理由律的四重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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