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礼|纸上得来终觉浅——为何《仪礼》需要做复原研究

作者:彭林(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仪礼》复原与当代日常礼仪重建研究”首席专家,清华大学首批文科资深教授、人文学院教授)
学术研究的前提是把握研究对象的特殊性,避免盲目性,陷入为研究而研究的迷途。《仪礼》区别于其他典籍的最大特点是鲜明的践履性,因此,正确认识《仪礼》在成书与研究过程中的两次“转换”,是我们复原研究的逻辑起点。

 仪礼|纸上得来终觉浅——为何《仪礼》需要做复原研究
文章插图
门塾
从活态传承到凝固态文本:周代礼乐文明的第一次转换
周公制礼作乐,创建了以“德”为核心内涵、“郁郁乎文哉”的中华礼乐文明。由《诗》《左传》《国语》等文献可知,冠、婚、丧、祭、飨、射、朝、聘等典礼仪式,已成为周代社会生活的重要内容,华夏民族的生活方式得以规范,文化认同由此渐成。
周人的典礼仪式原本属于活态传承,毋须诉诸文字。春秋季世,礼崩乐坏,《礼记·杂记下》载,恤由死后,有“周礼尽在鲁”之誉的鲁国,竟然无人知晓如何为之举丧,不得已而派孺悲去请教孔子,并做了笔录,“士丧礼”由此著于竹帛。孔子对此感到震惊,周礼或废或僭,随时有湮灭之可能,需要作抢救性保护。现存《仪礼》十七篇,便是由孔子及弟子将活态的典礼仪式转换成凝固态文本的成果。为了突出主要线索,避免枝蔓,宫室形制、服饰裁剪、礼器使用等诸多细节每每被省略,这对当时的读者不会造成阅读障碍。这一次转换是《仪礼》成书的缘起,与孔壁中经一样,旨在保存文化,希冀借助文本形式传于后世。
将文本还原成活态的仪式:周代礼乐文明的第二次转换
既然《仪礼》是由活态礼仪转换而来,则后人研读《仪礼》,再将文本形态还原成活态的典礼仪式,实现第二次转换,就是题中应有之义,如此方不负孔门师弟初衷。但是时移世易,社会生活方式不断变迁,后人通读《仪礼》已非易事,即使作为古文大家的韩愈,亦直言这部用先秦语汇书写的《仪礼》“难读”;周代尽人皆知的彝、簠、簋、觥、觯、斝、盉、匜等礼器,“行于今者盖寡”;某些仪式社会上已“无所用”;然则此书为何绝对不能废弃?因为“文王、周公之法制具在于是”,周礼的精神蕴含其中,儒家文化的根荄在其内。
后世有学者试图展现局部仪节而绘礼图,宋杨復《仪礼图》、清张惠言《仪礼图》堪称其中佼佼者。但毋庸讳言,两千年来的《仪礼》研究,包括成果卓然的乾嘉学者在内,几乎都沉溺于纯文本研究,有失孔子存礼的初衷。
礼学家沈文倬一生浸润于《仪礼》,是此道中最早的觉迷者,他批评清人礼图“画得太草率”,“比如宫室,只画几条或粗或细的线条,标明这是堂、这是房”。他进而说:“对于古代人生活情况的描述,光靠文字叙述是很难表达的,光靠‘实物’的照相或图片来表达,也是呆板而没有联系的”;他断然指出,《仪礼》研究“必须另辟蹊径”。并认为《仪礼》之学属于古代社会生活史的研究,这“是历史科学研究中的一个重要命题”,文本研究并非多余,但“只有把研究的结果,用连续性的图画来表达,那么房屋器物,都可以清楚地看到;而人的活动——入门升堂,坐立饮食,都历历如在目前了”。沈文倬有清醒的将文本回归活态仪式的理念,故早在1951年便拟定了“《周代城市生活图》编绘计划”,将《仪礼》内容分为宫室、衣服、饮食、交通、冠昏、丧葬等十二门,计划每门绘图四十多帧,总共五百帧,希冀用连环画的形式,将《仪礼》还原为活态的典礼仪式,因始终找不到能合作的绘图者,只得抱憾作罢。其后,台湾学者在李济、孔德成先生主导下,对《仪礼·士昏礼》做了“实验性复原”,拍成黑白影片,走出二次转换的关键一步。可见两岸前辈学者对《仪礼》研究终须走活态复原之路的认识完全一致。
复原研究面临的挑战与解决之道
数十年过去,《仪礼》文本研究与考古发掘的新成果不断,亟待及时总结;多媒体技术的出现,远超连环画、黑白电影等表现手法,并广泛运用于文化传播;进一步推进《仪礼》研究第二次转换的条件日益成熟。2014年,我们提交的《〈仪礼〉复原与当代日常礼仪重建研究》课题,确定将《仪礼》的《士冠礼》《士昏礼》《士相见礼》《乡射礼》四篇作复原研究,被批准为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