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一笑|黄宗英是永远的“甜姐”,左手电影右手文学,晚年微微一笑仍嫣然( 四 )


2010年,我原供职的出版社拟出黄宗英散文专辑,社里说我是老马识途,邀我组稿,我到华东医院拜访黄宗英,蒙她赏脸爽快签约。那时,她精神不错,气色红润,有点发福。她的病榻临窗,窗台上书山乱叠,还有一帧“甜姐儿”年轻岁月的小照。她是个爱美的人,把病室也作书房。那时她常为《新民晚报》写稿,还送我一本短文集《百衲衣》。
 微微一笑|黄宗英是永远的“甜姐”,左手电影右手文学,晚年微微一笑仍嫣然
文章插图
2010年作者探望黄宗英时的病房阳台
我夸她抱病笔耕不辍,她说“一息尚存,征帆不落”。我请她把这几个字写给了我。我将为她拍的几张照片寄她,她回信致谢说:“拍得很好,拍得难得的好。”
2011年,我主持南京民间刊物《百家湖》。我给黄宗英定期寄杂志,并向她约稿。我们又有了书信往返。是年年底某日,忽接她一沓两万多字长稿,题《命运断想》和一通长函。信云“那是应我老家浙江瑞安黄氏宗祠之请,写的一份自传,当初没想发表,是一边想,一边写的”,比较乱,又说不想公开发表,考虑《百家湖》是内部民刊,希望我帮她看看。又说我是她的第一位读者。我一口气读完,对她命运多舛的一生始有了解,简直富有传奇色彩。因她在医院所写,手边无资料可查,我对文中一些明显错漏作了更正。我对文稿做了“全本”“节本”两种版本的处理,打印寄她。宗英复函:“你审阅得很仔细,真多谢你。”节本在《百家湖》连载,同时我将稿子介绍给董桥。董桥很高兴,由我转给宗英一信,希望此稿给他主持的报纸副刊连载。黄宗英同意了。之后,我又将“全本”交青岛报业集团旗下的《闲话丛刊》主编臧杰先生,全文发表了。黄宗英十分高兴,以后每信都昵称我是“贤弟”,在赠我的多部著作中写上“谢我知音”四个大字。
 微微一笑|黄宗英是永远的“甜姐”,左手电影右手文学,晚年微微一笑仍嫣然
文章插图
黄宗英手书
2013年我去医院看她时,发现窗台上“甜姐儿”照片没了,书也没了。我问怎么回事,她说医院不准许。我问她还写回忆文章吗,她说写得少了,脑子空了,手机也不用了。但精神仍矍铄。我带了一张花笺,请她题字,她问写什么。我说想请她写赵丹的“大起大落”那首诗,宗英不假思索,一气呵成:“大起大落有奇福,两度囹圄发尚乌;酸甜苦辣极变化,地狱天堂索艺珠。”字写得龙凤飞舞,相当潇洒。
告别时,我对宗英许诺,以后每年到上海来看她一次。她问我:“真的?”我点点头。许诺易,践诺难矣。浮云一别三年,因种种原因我有两年未能践诺,其间托《百家湖》同事陈爱华代我专程去看一次。丁酉岁梢某日,我出现在黄宗英病榻前,她正在用吸管吸中药剂,见我突然到来十分惊异,眼神愣了一下,微笑了。神色虽然不错,但远不如前,听阿姨说去年刚做了大手术,曾书“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几个字纪念。我问,宗英还认得我吗?她点点头。我问,寄你的《我为他们照过相》那书收到吗?“收到了。”我又问,你看了吗?“看了一些熟人的。”交流不似以前持续互动,精气似不足。
每次看她,我都要请她写几个字,这次不敢张嘴了,不忍心张嘴了。文章肯定她也写不动了,但书是在看的。大概是医院照顾他,窗台上书又摞成了小山,床头有本摊开的《收获》,我翻到折页处,那是黄永玉的《无愁河上的浪荡汉子》,她只对老朋友感兴趣了。
戊戌初冬,当我第六次出现在黄宗英的病榻前,她以迷茫的眼神打量着我这位不速之客,我问黄老,您还记得我吗?她点头。我真想追问一句,您还能说出我的名字吗?可是不敢也不忍心。我献上鲜花,她说谢谢;我把去年给她拍的小照放大后嵌镶在小镜框内,放在她手中,她微笑了一下,说谢谢;我把她要读的《董鼎山回忆录》(董是她美国的老友)放在她床边,她瞥了一眼,说谢谢。反应迅速,口齿清晰。
我问您还写文章吗?她摇摇头。昔日伶牙利齿的甜姐儿,当下唯有点头和摇头了,但不失优雅与风度。当提出想为她拍张小照时,她点点头,马上把身子坐正,腰板挺直。我凑趣说“笑一点”,她果真嫣然一笑,刹那间我把她的音容笑貌定格在方寸间。她的笑容仍是那样浅浅的,淡淡的,甜甜的。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