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颂歌的年代已过——
从何时起我们转而
寄望于一个人的道德水位
不致于泛滥成侵吞两岸的老虎?
砚台里有一潭溶不开的夜,
胸中有个不眠的吹笛人;
弦月深处的伐木者,
对应我这个地心的更夫。
来磨墨吧,满江的浪涛,
来我桅杆般的笔下,
稀释浓稠的血泪,
摇撼尘世的骨盆——
星际的秦汉算什么?
银河般的盛唐又算什么?
给满天华丽的藻井,
要求我赋予它凄凉。
20
命定的一生被迫学会了
千万种现实的减法,
减去的全都变成枯叶,
低于记忆的台阶——
而余数变成了词,
出没在我凭栏的远眺中;
我在等,等词再减去词,
等最后的词现身如
因陀罗网上的珠子,
我在等,等我最后
那一片被钩住的衣角
也能慢慢地松脱,飘开,
立上云的天平——
铁链岂能锁住虚空?
并没有失地需要收复,
江南不过是一张用熟的意象表。
秋风里传来卖货郎的
吆喝声,阵阵欢乐的
喧哗波及耳膜,心,
我这颗处在弩尖之上的心,
却又多容易被别的射落!
那就让我向他换点什么吧——
用折叠在梧桐果里、来不及
释放的射线,换前世种过的因;
用万物回归至原位,
换一场童年时烂漫的奔跑;
用这首墨迹未干的诗,
换一晌寻常巷陌的闲谈。
拨浪鼓又摇向了下一个路口,
下一条街。下一道山梁
仿佛也在守候着他——
从永劫的轮回之外,挑来新世界。
牵机药送到了,我捧起碗
而夜空从碗里的涟漪
捧走我的脸,瞳孔对着
瞳孔,最后一遍看自己
依然是恍惚的、动荡的,
像在雾中的桥头看
一场多余的繁衍紧接着
匆忙的离散,然后看
雾尽之后寥落的波心;
马钱子的味道实在太苦了,
苦醒了我一生喝过的酒,
太苦而且太痛,沿锁骨
折卸了整副的骨架,头
想要抵住一处床角但找不到,
别踫我!我自己找,我
睡着了就能够找到。
梦见流水被刀砍断,
梦见白天卸下了梦游的车轮,
梦见夜晚拥有了熟透的、
深沉的、环形的睡眠,
梦见灵魂长有尖喙,
转动着一只眼珠,瞬间
飞至无枝可依的顶点,
仿佛是借了满月的光辉,
俯瞰着万仞之下
那个熟悉的身躯,他
蜷卧成一个零,一个圆,
一个可以被抽空的结。
谁在说:你会回去,
深冬里一棵发抖的树,还在
等待你的体温。又是谁
在说:越孤单,越辽阔。
文章插图
Rudbeckia Cone Flower and Moth_Marian Ellis Rowan
24
候鸟从不瓜分天空,只穿越——
摹仿它的影子在地面移动,
山河就不再是博物馆里的卷轴,你
就不再是一扇现世的窗。移动,
南方和北方就约会在你的身上,
一个郁郁葱葱,一个苍苍茫茫,
没有一条明确的界线将它们隔绝,
没有一个生命不缺少异乡。
移动,你留下的空缺在某处
很快被填充,但在另一处,
空缺越来越小但越深,虚掩着,
虚掩着,突然变成一道敞开的门。
听,当迎春花的色彩炸响如爆竹,
当汽笛来自沉船,催动一湖涟漪,
浮云是我沿途露宿的帐篷,
满城飞絮是我归来的方式。
选自《山花》2020年第11期
【 诗人|《山花》头条诗人】
文章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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