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山花》头条诗人( 二 )


在纸上习练的笔法所不逮——
它在变,从最初的一滴泪
开始,变成一条穿行广漠的
龙;它在动,仓颉眼中
无声的绳子,要绕出最初的文字。
嘘,别出声,别让他们连这个也拿走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在昏黄的烛光下,它越看越像
一幅故国的俯瞰图——然则
听命于万有而非一时一地,
无论你想和什么互通消息,它
都像伶官那双灵巧的手,
为临睡的你在帘间织出投影。
 诗人|《山花》头条诗人
文章插图
Landscape with grass_Ivan Generalic
7
北方的冬天无事而苍茫,
田野缴完了所有的税,
风跑进词典吹走绝大部分的词,
地面被分类为柴禾与积雪。
当杨树将自己简化成日晷,
地平线上不论高矮的房屋
全都变成了沙漏,那些檐角
溶化的冰棱,敲响隔世的云磬;
我们开始拥有时间——
处决的前夜般漫长而短暂的
时间,被遗忘的羊群
自我放牧的时间,民歌般
从山梁另一边尽可能绕弯
来找我们的时间……是不是我们
能活在只剩时间的时间里,琥珀般
彼此包裹,却又游于物外?
8
晨曦薄施早春的粉黛,
看,窗外的枝梢正变成
你刺绣的图案,成群
蜡梅捻亮了鹅黄色的灯笼。
你熟睡的手垂悬床沿,
仿佛要捡起地上的针线;
是一个怎样的梦牵动你
微笑的唇押韵着紧蹙的眉?
我们就快要捱过又一个寒冬,
捱过被单裹住腰身、在屋中
跺脚的日子;残剩的佩饰
已不足以换来棉衣,看守们的
脸色一天比一天阴沉——
我必须天亮前就守在窗边,
以防他们偷偷靠近鸡圈,
抢走那几只温暖、发光的蛋。
9
放风的机会到了!被置于
长长队列的末梢,我们
萎缩的肺,贪婪地游向
青草、柳丝与化冻的河水。
旗幡簇拥那个新继位的人,
沿俯首的万众登上高台,
他宣称丰收的季节将至,
前夜的烽火全成流星。
看,他像不像我们盯视
太阳后将目光移向别处时
挥之不去的黑曜斑,或
千万具枯骨间兀立的碑?
就趁这繁缛的祭礼,畅饮
旷野的风吧!你的嘴唇有了
血色,你用衣袖与鞋底偷回的
绿,会将临睡前的话题装点。
10
煮熟的羊头兀自圆睁哀恳的眼,
喋血的刀没入滚沸的汤,
瞬间,只剩下骨架在漂浮。
膻腥的雾,撒落的孜然和胡椒,
还有那些胡茬间飞溅的酒沫。
胃陪绑着一种饿过了头的堵,
我尽可能地漠视筵席上
那些侧身相对的旧臣——
不,我不恨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却也不愿在生前再见到
哪张脸,我倒宁愿他们恨我,
以我祖父和父亲的名义,
以被我葬送的国土的名义——
这阴郁的尘世从来都需要
找到它铁血的主子
11
长桌尽头传来拙劣的琴声,
让我想起当时被拴在
一根长索上的宫娥,想起
教坊奏响的那一曲《长别离》;
她们已零落到哪一片
暮霭,哪一道沟垄,
哪一条醉醺醺的皮鞭下?
抑或好过陪在我身边,
在更行更远之中反而
找到了踏实的心跳,每天
都可依靠的肩膀……忽然
你被降旨离座,去跳一支舞。
不祥的预感,如惊蛰提前
而至:地心窜出的千百只虫蚁
瞬间要将你抬走、送上祭坛,
那最后的、最精准的打击来了!
一个无风、晴灿的下午,
看守们在倒扣的柳条筐上弈棋,
有颗过河的卒子想要翻悔,
狼狈的狡辩淹没在一片哄笑声中。
我在桌边和自己对弈——
沉吟于整盘未动的棋局:
在扩大的界河两边,
每个棋子都是一粒往事的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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