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罗马|笑的情感、文化与社会历史——读《古罗马的笑:演说家、弄臣和猴子》( 二 )


玛丽在研读《爱笑人》等罗马笑话集成后指出:“笑话成了能够自由流动、可供收藏的物品。”诚如玛丽所言,古罗马社会“笑”的层析主要发生在“谁笑与谁被笑”,也即笑的“生产-消费”流动中。《古罗马的笑》证实,那时会有“厌女”贵族男性对老妇人丑态画像大笑难止,也不乏金主雇人耍猴、模仿猴子嬉闹从而逗乐宾客,甚或在富豪宴会上,有“白食者”要用笑“来换取一餐可口的饭菜”。可见,当笑被充分“商品化”,古罗马人的施笑与受笑关系全然蜕变成“买笑者命令卖笑人做出笑来”。对层析背后赤裸的威权暴力,玛丽感慨道:“专制君主能够让他的玩笑可怕而又意外地变成现实。”
古罗马社会的权力淫威,在使得“谁笑与谁被笑”出现阶级层析的同时,也渗透进古罗马社会的文化规训实践。通读玛丽的论述,古罗马的“笑规训”主要呈现在演说家、女性、君臣关系之中。玛丽认为,不同于小丑无底线的玩笑,古罗马演说家谈笑“也是为了赢得听众的好感……笑的对象并不是什么骇人的罪过或恶行,而是那些较为轻微的错误”。同样需要被节制的,还有女性的笑。古罗马人颇为排斥女性冒入“男子领地”,笑出不符合主流女性气概想象的模样:“人们对女性的笑在文学作品中的呈现管控得很严格。作为一种性别化的笑,它并没有表现出对男性自负情绪或男性的笑与玩笑传统的威胁。”
 古罗马|笑的情感、文化与社会历史——读《古罗马的笑:演说家、弄臣和猴子》
文章插图
▲庞贝1世纪时的原创画作,戏拟埃涅阿斯带领父亲和儿子逃离特洛伊的场景
而对古罗马的“伴虎”近臣来说,“笑”牵连着政治营盘乃至身家性命。玛丽在全书开篇即举出罗马元老狄奥的对独裁者康茂德之“反抗笑”,说明“在罗马君臣关系间,笑是一个很关键的操作词”。在随后的考察中,玛丽继续抛出惊人史实:卡利古拉皇帝为哀悼亡妹禁止所有人发笑;暴君康茂德为显示“临天下”的霸道,肆意取笑侍臣,捉来鸟儿猛啄其白发,致受害者在一片浪笑中凄惨死去……对此,玛丽解释称:“皇帝对笑的管控可能是一个清晰的政治符号。”读到此处,笔者不免脊背发凉:当“笑”这样的自然情绪表达,进入公域,与权力接榫,竟能改头换面作杀人凶手?如此“以笑规训”,不再是古罗马社会权力史的一例脚注,它已然绘就一幅鲜活的“威权罗马”图。
笑意融通:一种人类共同体的叙事可能
古往今来,世界的交往实践与文明研究均验证了全人类“心心相印”,共通共同。读罢《古罗马的笑》,笔者猛然觉得,“笑意”确实亦可充当写照人类共同体的叙事承载,东西古今,笑意融通。
《古罗马的笑》所聚焦的时段,大抵对应中国历史的汉代。翻检史籍,古罗马的“笑”竟在东方大汉遇见了“知音”。古罗马皇帝身边的近侍弄臣,与《史记·滑稽列传》里某些传主命运何其相似——东方朔得宠的经过便是“上大笑,因使待诏金马门,稍得亲近”。而古罗马人在“笑”方面表露的“厌女情绪”,也于汉代文章里见有雷同:刘向《列女传·孽嬖传》笔伐德行不良女性,在对中国早期“祸国嫔妃”代表妲己、褒姒做“颂”,即盖棺定论时均列出了二人的“笑罪”——商纣王的妲己“指笑炮炙”,周幽王的褒姒“笑寇不至”。
我们不单能在同时代横向比较中察觉到古罗马与东方的笑意融通,在纵向维度上,和古罗马文化不存在直接继承关系的中国近世历史,也与古罗马之笑做着内涵丰富的“隔空对话”。1897年10月20日,晚清著名小报《笑报》在上海诞生。那些化匿“长笑”“笑采访人员”“笑情先生”的记录人,在这份“采笑话”“供笑谈”的报纸上一边摘录奇闻逸事取悦买主,另一面更率先正视社会变局,寓怒骂于嬉笑,遥应《儒林外史》《官场现形记》等讽喻小说的“笑詈”风格。这与《古罗马的笑》讲述的演说家之“笑”岂不如出一辙?可以说玛丽这本“笑”著,为古今中西情感史比较研究奠立了扎实基础,更为我们推开了一扇理解人类共同体的新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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