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渐行渐远的生活( 三 )



那些渐行渐远的生活文章插图
春天从羊身上剪下来的羊毛 , 油腻且粘满灰土、草屑等脏物 。父亲先要将羊毛清洗几遍 , 拿到大太阳下晾晒 。
弹羊毛是一个伤身体的重体力活 , 肩上磨得油光发亮的桃木弓 , 中间粗如手臂 , 很沉 , 像一个遗落在生活深处的古董 。 听说是爷爷手里就有的 。
晒过的羊毛铺在炕席上 , 父亲肩上扛着弓 , 右手握一根红而光亮的木拨子 , 在沉默里不停地拨动弓上那根细长的牛筋弓弦 , 混杂着各种脏物和灰尘的羊毛 , 在弓弦嗡儿嗡儿的击打、震荡声里 , 一点一点变得干净、蓬松 。 满屋子灰尘 , 呛得人喘不过气来 。 弓弦节奏明快 , 嘎吱 , 嘎吱 , 嘎吱 , 似远古的诉说 , 又像父亲粗重的喘息与内心永不停歇的挣扎 。
弹松软的羊毛 , 洁白如雪 , 在纺车上纺成毛线 , 与黑羊毛搭在一起 , 像织布一样 , 织成宽窄适度的片 , 对折收边、缝合 , 就成了类似麻袋的长条形羊毛口袋 。 在缺乏麻袋和蛇皮袋子的年代 , 羊毛口袋是装粮食不可或缺的生产生活用具 。 羊毛毡长多是一米五左右 , 能装近两百斤粮食 。
一条做工精细的羊毛毡和口袋 , 有时可传几代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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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毛毡的制作过程很繁琐 。弹好的羊毛在筷子粗的竹席上铺好 , 卷起来 , 两个人同时坐在长条凳上 , 双脚用力反复揉擀 , 手上的绳子可以调节竹席上毛毡糅擀的位置 , 几个小时不停 , 直到厚厚的羊毛瓷实地交织成一个无法撕烂的整体 , 一领洁白、做工精细的羊毛毡才算完成 。
一领好毡 , 用二三十年不烂 , 可陪伴一个孩子成人成家 。 老手艺传承着平淡朴素的生活 , 亦传承着过了今年还有明年的精打细算和希望 。 母亲说 , 现在人过日子一副懒干手相 , 今儿用了不管明天 , 过一天算一天 。
羊毛毡防潮保暖性能极好 , 户外露宿 , 褥子下边铺一条羊毛毡 , 在湿地里睡一宿 , 身下褥子干爽 , 不潮 。 1990年代我在遥远的西部当兵时 , 部队还配发羊毛毡 , 跟父亲当年的手工活儿一样 。 现在 , 这种散发着泥土和青草气息的东西已经消失 , 即便是农村也很难见到 。 它们的替代品如雨后春笋 , 名目繁多 , 新潮、时尚 , 但多是不经用的样子货 。
弹棉花做网套的手艺人 , 会在村里有闲房的人家住一段日子 。 被褥里的棉花用久了 , 硬邦邦的 , 没弹性 , 拆了抱给弹棉花的匠人 , 重新弹拨 , 翻旧如新 , 做出来的网套洁白松软 , 盖着暖身舒心 。
那时 , 各种手艺人很多 , 手艺精道 , 不欺人 , 不管挣钱多少 , 都讲个信誉质量 , 修补过的东西 , 结实耐用 。 生活里似乎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修补的 , 有些东西请匠人修补 , 有的则自己动手 , 不论贫富 , 用东西都很爱惜 , 样样儿都会往长远处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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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拆洗被褥 , 线总是横竖量好才剪断 , 从这头起针 , 一针一针缝到那头 , 不长不短 , 针角细密 , 线路直得像尺子打出来的 。来年拆洗时 , 母亲又一针一针将线抽出来 , 理顺 , 在小木轮上缠好 , 缝时仍用拆下来的旧线 。母亲朴素的爱与节俭 , 像针线的语言 , 绵绵密密地落在了柔软的棉被和日子上 。
新鞋对脚的邀请 , 是一件隆重的事情 。
母亲每年会为我们姐弟做一双新布鞋 。 旧布片 , 碎布头 , 一点一点扯平展 , 拿糨糊一层一层黏起来 , 贴到炕墙上 , 待干爽了 , 揭下来 , 按着鞋样儿剪成一个一个布鞋底儿 , 四五层剪好的鞋底缝合在一起 , 包了边 , 就可以纳成鞋底 。
谁的脚板穿多大鞋 , 母亲心里都有尺寸 。 鞋面儿多是黑色或咖啡色的条子绒布 。 这两种颜色的鞋面似乎总是不过时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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