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时候就有一张下雨时刻表。那时候他都知道什么地方什么时间下雨。他们家这个区总共有十五个单位，人口一百多万。一下雨，他就很兴奋，跑上人行道，跟着雨起舞。
他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看天空。天空有三片云飘过去。每次下雨都会有三片云飘过去。如果你不知道这里的人造天空只有八分之一里高，或者像他一样一直想忘记这一点，你大可想象这些雨——还有这些云——都是真的。他想，已经够真了，只差是人造雨，并且是人工调节而已。他一直皱着眉头，不过想到这里就笑开了。他想象自己有一天看到了四片云，或者两片云——这会叫大家都兴奋莫名的！但是这些雨的确是从天上的浮城落下来的，云不会多也不会少。他几乎想哭，但是想到自己的年纪，就算了。
他想，真正的洪水，或者暴风，不知道是什么样子？想到这里，光是激奋的情绪就让他眼睛闭了一分钟。他曾经在显微影片中看到古代真正的天灾，那种释放了自然力量的天灾。他现在想象的是，黄滚滚的洪水从真正的河流奔腾而出，倾盆大雨夹带着巨大的力量，还有可以把整个世界吹散的强风。
可是地球还是活下来了。地球就在他脚下那一方，而且，不论对人方便或不便，还是有那些巨大的气候变化，那些冷与热。如果能够活在大自然里——想到这里，他摒住呼吸，简直快要闭气了——和大自然对抗，不知道会有多刺激！要真正的暴风雨，从不知道哪里——从它自己，从大自然——而来，沉降到满是泥土、虫子、树根的真正土地上面！
他的眼睛很刺痛。那温和的雨已经下完了。都是假的。那些塑料树不会生气，所以并不需要营养。心理学家认为，地球式的环境可以使人有安全感。他知道这一点。但是现在的他，愤怒地看着那整洁的街道，回到了屋里。
米西亚在等他，他说：「你没有办法在单位里面创造自然的生命条件。这个你也知道，不要自找麻烦了。要不然就要到地球去。」
布鲁托说，「是有人去啊！」他垂着眼睛，脸都红了。
「可是他们没有住在那里……」
「有！显微影片里有说。历史学家下去了，科学家也下去了。他们必须去修理那里的仪器。」
「那又怎么样？」米西亚说，「地球没有未来。整个地球已经干枯、没有用了，只剩下一个空壳子，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接着他换成温和的口气说，「布鲁托，你是男孩子，不是女孩子，你的机会确实没有她们多，但是你在这里还是有很多机会。地球上就算有什么机会，也是女孩子的。」
布鲁托一直看着窗外。人行道已经干了。吸水机已经把水都吸干了，一点都不浪费。「什么东西都一成不变，」他懒散的说，「你没有想过那会有多奇妙吗？光说地球人的肤色好了。只这一件就够了。在这里，我们都是同种。」
米西亚笑了出来：「每个人都是橄榄黄有什么不好？你是为争论而争论。如果你要的话，这里也可以找到各种肤色，从橄榄黄到橄榄褐到……」
布鲁托说：「橄榄色，橄榄色。你就是不懂。几百年前他们有黑人、白人、黄种人……」
米西亚厌倦的说：「可是他们却互相打仗。现在反而少了一件事可以打仗。种族已经消失了。这有什么不好？你能不能不要再和我辩，找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做做呢？」布鲁托点点头。他顿时了解他的父亲已经结束了他们的争论。他父亲要他去做一点有意义的事，他就去做。他会到地球去。他要在那里弄一个古代的农庄。他不再只是梦想，然后一再受挫。他要起而行。有一天，他要站在真实的土地上，天上下着真实的雨。然后这一切都会像做梦一样。
赛说：「这一个会带给你麻烦。」他们在房内高高的拱顶上面谈话。
七号说：「这一个不是我最喜欢的。他大半时候心情都很不好。」
赛说：「不过你好像没有看到一种关联。要不要我指出来给你看？」
七号说：「不要。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要再有什么问题了。」他把整个情景重新看了一遍，其中包括布鲁托用心电感应传给他的意念。然后他脸红了起来，「当然，就是那个农庄！布鲁托要在地球上弄一个农庄。他昨天晚上很可能梦见了农庄，或是农庄的图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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