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说陈寅恪先生( 二 )
婚后 , 他们先后生了三个女儿 。 立志做学问的陈寅恪把全部生命燃于学问 , 所有家务都交给了其实也不识柴米油盐的妻子唐筼 。 唐筼学着下厨、养花、种菜、育儿 , 协调大家庭的人际关系 , 她的聪明才智 , 都用来照顾丈夫 。陈寅恪喜欢吃面包 , 唐筼就自制烤面包架;陈寅恪体弱 , 需要喝牛奶和羊奶 , 唐筼买来一只刚生产的黑山羊 , 每天早晨 , 先把母羊拴在柱子上 , 洗净母羊乳头 , 半蹲下来 , 把碗固定在地上 , 然后俯身用双手轻柔地挤压羊乳 , 挤满一碗羊奶 , 她已头昏目眩 。抗战后期 , 因用眼过度 , 陈寅恪视力日益衰退 , 视网膜脱落 , 壮年目盲 。 唐筼温柔体贴地安抚丈夫身心的创痛 , 照顾饮食起居 , 打理家务 , 查阅资料 , 诵读报纸 , 并承揽家中书信的回复 。 陈寅恪的许多诗篇都是她一笔一画笔录下来的 。但谁也不知道 , 这个陈寅恪依赖的妻子 , 其实患有严重的心脏病 , 她孱弱得如风中的芦苇 。1947年清华大学三十六周年校庆 , 根据陈寅恪的女儿陈美延的回忆 , 当时清华女生以妇女如何为社会贡献力量等为主题 , 采访一些师母 , 唐筼的回答是实:“妇女为家庭做出贡献也很重要……”据说 , 当场立刻受到伶牙俐齿的采访女生批驳 , 理由义正辞严:作为新时代的新女性 , 岂可将人生的价值完全安放在家庭这个狭小的天地 , 而依然沿袭着旧时代旧女性依附男性的人生模式?唐筼的人生 , 在清华新女性的价值世界中完全经不起推敲 , 只有唐筼自己觉得 , 这是值得的 , 她仰慕他 , 她愿将自己芦苇一般瘦弱的生命全部奉献给他 。
陈寅恪摔断股骨之后 , 长年卧床唐筼竭尽全力护理丈夫 。 1955年 , 在两人的结婚纪念日 , 陈寅恪题诗曰:“同梦葱葱廿八秋 , 也同欢乐也同愁 。 ”唐筼步原韵和道:“甘苦年年庆此秋 , 也无惆怅更无愁 。 ”同年为陈寅恪祝寿 , 唐筼赋诗道:“今辰同醉此深杯 , 香羡离支佐旧醅 。 郊外肴蔬无异味 , 斋中脂墨助高才 。 考评陈范文新就 , 笺释钱杨体别裁 。 回首燕都初见日 , 恰排小酌待君来 。 ”尾联满怀深情地回首27年前二人在京华初识的情形 , 也表明自己虽然历尽磨难 , 依然无悔当初的选择 。陈寅恪经常对女儿说:“我们家里头 , 你可以不尊重我 , 但是不能不尊重你们的母亲 。 ”“妈妈是主心骨 , 没有她就没有这个家 , 没有她就没有我们 , 所以我们大家要好好保护妈妈 。 ”02陈寅恪三十多岁被称为 “教授中的教授” , 连朱自清、冯友兰、吴宓等名教授也常听他的课 。 陈寅恪先后任教于清华大学、北京大学、燕京大学、西南联大、香港大学、岭南大学、中山大学等 , 历时33年 。陈寅恪每次上课 , 教室都座无虚席 , 满满当当的一半是学生 , 一半是慕名而来的老师 。 陈寅恪上课为何有着如此的奇观 , 他究竟有着什么不一样的魅力呢?学生回忆说 , 陈先生每次上课 , 都用花布或黑布 , 包着一大包书 , 在课前匆匆走进教室 , 从不迟到 。 上课时 , 他总要先把所讲的内容满满地抄到黑板上 , 然后坐到讲台前的扶手椅上开始讲课 。 陈寅恪喜欢闭着眼睛讲课 , 他总是在课堂上营造出一种境界来 , 以滔滔不绝的讲述 , 带领学生穿越数千年历史 , 或置身于汉唐时期的繁华盛世中 , 或游走在魏晋南北朝的艺术殿堂里 。陈寅恪的记忆力十分惊人 , 他讲课时所引用的知识张口就来 , 连出处都说得清楚明白 。 曾经有好奇的学生记下了他所引用的资料 , 过后到图书馆一查 , 果然一点不差 。陈寅恪给学生上课 , 开讲前开宗明义“四不讲”:前人讲过的 , 我不讲;近人讲过的 , 我不讲;外国人讲过的 , 我不讲;我自己过去讲过的 , 也不讲 。 现在只讲未曾有人讲过的 。校外旁听生皆是“慕名而来 , 满载而归” 。 下课之后 , 他们常常议论说:“真过瘾!好像又听了一场杨小楼的拿手戏!”陈寅恪晚年眼睛瞎了 , 因此中山大学故居二楼西面的大阳台便成了他授课的教室 。 学生的椅子是扶手上带小桌板的 , 密密排了十几把 。 墙上挂着小黑板 , 旁边放着先生的藤椅 , 陈寅恪上课时就和学生面对面坐着 。
中山大学陈寅恪故居当时他每周上两次课 , 为历史系高年级讲授《两晋南北朝史》、《隋唐史》等 。 课安排在上午 , 因此设在西面的阳台 , 避荫又凉快 。 学生早早来坐好 , 等助手黄萱摇铃 , 穿着长衫 , 戴着好帽子的陈寅恪就拄着拐杖慢慢走到藤椅前坐下 , 开始讲课 。这些内容本是30年来再滚瓜烂熟的 , 但他仍旧重新备课 。 女儿回忆说:“父亲多次对我们说过 , 即使每年开同以前一样的课程 , 每届讲授内容都必须有更新 , 加入新的研究成果、新的发现 , 绝不能一成不变 。 ”陈寅恪是典型的说到做到的人 , 这使他累 , 也使他了不起 。1964年 , 他用口述的方式 , 完成了85万字的《柳如是别传》 。 有时为了第二天一个要修改的小地方 , 陈寅恪一夜都不敢睡 , 一直牢牢记着 , 直到助手黄萱第二天清晨来叩门 。1966年 , 他经历了“文革”劫难 , 家被抄 , 助手和护士被赶走 , 高音喇叭每日在床头吼叫 , 大字报贴满屋里屋外 , 妻子唐篔饱受批斗之苦 , 就连瘫在床上的先生本人 , 也差点被用箩筐抬到会场批斗 。生命的最后三年 , 陈寅恪吃尽苦头 , 既来自病痛伤残的折磨 , 也来自政治运动的煎熬 。 这些伤害了他的肉体 , 加速了他的死亡 , 却于灵魂无损 。 他总是通过在心中默诵诗词句子来抵抗疯狂和无知的打扰 。 书看完了 , 全在心里 。眼睛瞎了 , 对于陈寅恪会是一种毁灭打击 。 据家人回忆 , 在最初的日子里 , 他变得非常暴躁 。 但很快 , 他便归于宁静 。 很多人回忆 , 陈寅恪以前上课是很有特点的 , 讲到深处 , 他会长时间紧闭双眼 , 但他眼睛瞎了之后 , 再也没有人看见他闭着眼睛讲课 。 他永远睁大着眼睛 , 永远是目光如炬 。陈寅恪最后的七年 , 大部分时间是不能站立的 , 他在一次洗澡时摔跤骨折 。 1966年 , 已经无法下床的陈寅恪 , 没能逃过一场旷世的劫难 。03从1966年开始 , “学问三百年来第一人”的陈寅恪的心中始终有一个疑问 。 这个疑问在他的心里越来越大 , 越来越深 。 可是他不敢随便问别人 。 他只弄不清楚:什么是“反动”?1966年冬天开始 , 陈寅恪开始写一份又一份的书面检查交代 , 检查写好交上上去 , 没有通过 , 要求他再重新补充交代 。那支曾经写出《柳如是传》的如椽巨笔 , 现在每天写出的都是那些检查和交代 。1966年7月 , 中山大学针对陈寅恪的第一张大字报出现了:这瞎老头什么不用干 , 住最好的 , 吃最好的 , 拿最高的工资 , 还不是劳动人民养着他?大字报很快把陈寅恪淹没了 , 目击者说 , 批评陈寅恪的大字报 , 贴满了他所住的东南区一号的楼房 , 白纸黑字的大字报让原本红色砖墙的楼房显得阴森恐怖 , 每有风吹 , 犹如片片白幡在招魂 。 有一段时期 , 大字报甚至贴到了屋里 , 贴到了陈寅恪的床头 。来自历史系的第一批抄家者上门了 , “收获”特别丰富:陈寅恪的书籍、手稿、二十多封祖父陈宝箴的来往信札 , 妻子唐筼先祖遗留的金银首饰……都被抄走 。有人说 , 比起其他“资产阶级知识分子”遭受的拳打脚踢 , 陈寅恪并没有受太多的毒打 。 真正的实情是 , 代替他被打的 , 是夫人唐筼 。值得一提的是当造反派要批斗陈寅恪时 , 曾为陈寅恪学生的刘节听说后 , 就跑去理论 , 主动请缨代替老师接受批斗 。 时为一九六八年一月十五日 。他不是硝烟战火中的革命志士 , 而是中山大学的历史学教授 , 一位真诚于历史学研究的学者 , 然其铮铮铁骨 , 豪迈而雄壮 。 这谔谔之士的光辉理应为后世文明前行的永恒灯塔 。他们所居住的东南区1号2楼 , 修建在康乐园中心地带办公楼对面 , 文*革开始不久 , 造反派就在楼外安装了高音喇叭 , 声音极其恐怖 , 从早到晚播个不停 。 外语系教授梁宗岱的夫人甘少苏说:“历史系一级教授陈寅恪双目失明 , 他胆子小 , 一听见喇叭喊他的名字 , 就浑身发抖 , 尿湿裤子 。 就这样 , 早晚活活给吓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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