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翻译官吃鱼
我在太多的文章里提到过我小时候一个邻居：小王矬子 。 这人个子不高 ， 白白净净的 ， 屯子里管他叫日本翻译官 。 提起日本翻译官 ， 我们恐怕都会想起小兵张嘎里面那个胖翻译 ， 边吃别人西瓜边说：“老子在城里吃馆子都不花钱 ， 别说吃你几个烂西瓜” 。 那个翻译官很凶 ， 但是 ， 小王矬子却一点不凶 ， 他总是斯斯文文 ， 说话慢条斯理的 。他经常挨斗 ， 挨斗的时候会戴一个高高的尖尖白纸糊的帽子 ， 上面写着“坏分子XXX” 。 他一直是坏分子而不是反革命 ， 据说是因为他没有血债 ， 而我奶奶却私下说 ， 他一个在满铁上班儿的人哪来的血债？明显的 ， 话里话外是向着小王矬子 。除了他要经常挨批斗 ， 平时我们没谁把他当坏人 ， 因为他就跟我家隔一家人 ， 而隔壁那家人的孩子很凶我又不咋喜欢 ， 我很喜欢去小王矬子家找他家的小姐姐玩 。 小姐姐比我大几岁 ， 大大的眼睛 ， 白白的 ， 脸蛋像苹果 ， 梳了个长长的辫子 。 唱歌超好 ， 特别是那首“公社就是常青树 ， 社员就是向阳花”那绝对是公社文艺汇演最受欢迎的节目 。因为常去他家 ， 我就知道他喜欢吃鱼 。 那时候 ， 社员想吃点鱼并不容易 ， 主要是打鱼需要大队书记批条 。 平时呢 ， 我也就是我们这些小孩子用纱窗弄点麦穗什么的做个鱼酱 。 但是 ， 小王矬子不同 ， 因为他是铁路下放的 ， 所以他有工资 。 于是 ， 他就可以从偷偷打鱼的人那里买 。 我从来不知道他在谁那里买 ， 因为大街上并没有卖鱼的 。 但是 ， 我经常能看到他家吃鱼 。 大概是他有什么门路 ， 打鱼的人会夜里给他送来吧 。他怎么做鱼都好吃 ， 无论是红烧还是酱焖都好吃 ， 比我妈的手艺强多了 。 但是 ， 他最牛的还是做生鱼 。 他做生鱼有两种做法 ， 一种是用土豆丝拌；另一种是像现在的日料店一样吃鱼片 。他是怎么做的呢？有次 ， 他家外屋地的水桶里有只挺大的黑鱼 ， 对于这种鱼我很是不喜欢 ， 因为它太凶 ， 一嘴尖牙 。 但是 ， 小王矬子说这个东西最好是做生鱼 。 他做生鱼 ， 我就搬个小板凳坐在一边看 。只见他先用菜刀在鱼头上使劲一敲 ， 然后在鱼的身上沿鱼鳃鱼背鱼鳆快速划开几道口 ， 然后拿个筷子穿到鱼鳃旁 ， 把鱼皮撬开一个缝 ， 慢慢撕 ， 很快一张鱼皮就撕下来了 ， 另一面同样操作 。 然后 ， 去内脏 。 去掉内脏后 ， 他会沿着鱼背慢慢切 ， 一边切一片 。 剩下的鱼头鱼骨鱼皮放一边 。 然后 ， 把鱼肉切成丝 ， 用醋泡上；再切土豆丝 ， 把土豆丝焯一下水 ， 不要太熟 ， 放冷水里泡上；再切葱丝 ， 香菜 ， 姜丝 ， 切好后 ， 开始炸辣椒油 。 辣椒油炸好了 ， 他就把葱丝香菜 ， 姜丝放进鱼肉那个盆里去 ， 撒点盐 ， 倒入辣椒油快速搅拌 。 搅拌一会儿 ， 把土豆丝放进去 ， 搅几下 ， 一盆生鱼就做好了 。 接下来干嘛？锅里放少许油 ， 把鱼头鱼骨鱼皮放下去 ， 炒炒 ， 炖土豆 。 他会让我吃 ， 但是 ， 我只敢吃土豆丝 ， 不敢吃鱼肉 。 这时 ， 他会摸着我的头说：傻孩子 ， 这是最好吃的东西 。 但我还是像英雄小八路一样 ， 坚决不吃 。另一种是生鱼片 ， 他只用草鱼做 ， 有时有鲤鱼 ， 但是他从来不用鲤鱼做生鱼片 ， 据他说鲤鱼有土腥味 。 这种做法跟用土豆丝拌绝对不同 ， 他把鱼撕下皮以后 ， 会切成非常薄的片 ， 蘸酱油和马萝卜泥吃；鱼头鱼骨汆汤 。 可能大多数人并不知道什么是马萝卜 ， 如果我说马萝卜就是著名的日本调料辣根 ， 你可能就明白是什么了 。 那个东西东北野地里有都是 ， 可东北人并不吃 。 小王矬子为啥知道吃？可能是因为他给日本人工作学他们的吧 。 去大地里随便拔两根出来 ， 回来去皮 ， 用捣蒜的缸子一捣就行 ， 简单的很 ， 我也给他捣过 。做这种生鱼片 ， 我从不敢吃 。 有时 ， 他会叫我爸跟他一起喝酒 。 有天 ， 他俩在哪儿喝酒 ， 我听他对我爸说：咱们中国人啊 ， 不懂吃生鱼 。 你看以前我在市里 ， 去日本料理店 ， 人家师傅让你吃生鱼 ， 他是一份一份的给你上 ， 先吃哪种鱼后吃哪种鱼是有讲究的 。 另外 ， 你吃完一种鱼 ， 人家日本料理师父会让你吃片用醋泡过的仔姜 ， 用这姜去清洗口腔里的上一片鱼的味 ， 再吃下一片生鱼片 ， 让不同生鱼片的味儿不会互相干扰 。 我爸也不懂 ， 说 ， 我觉得还是酱焖好吃 ， 红烧也不错 。 这生鱼蘸酱油 ， 一滴答油都没有 ， 越吃肚子越空 。 小王矬子也不跟我爸争 ， 就招呼他喝汤 ， 吃凉菜 。再后来 ， 小王矬子忽然中风了 ， 变得半身不遂 ， 走路都费劲 。 这时 ， 他的大儿子已经去了牡丹江当工人 ， 那小姐姐也小 ， 照顾他并不到位 。 在一个寒冷的夜晚 ， 他死了 。 看着他脸色惨白地躺在他家外面的木板上 ， 我忽然问我爸：他咋没老婆呢？我爸掐了我一下 ， 不让我问 ， 我再也没敢问 。再后来 ， 小姐姐被他哥接走去了牡丹江再也没回来过 。 但是 ， 小王矬子土豆丝拌生鱼的吃法 ， 却被屯子里很多人学会了 。 但是 ， 我妈却一直学不会 ， 真是怪事 。 至于那个薄鱼片蘸酱油马萝卜泥的吃法 ， 屯子里的人谁都没学会 ， 一是刀工要求太高 ， 二可能因为东北马萝卜比日本的辣根辣很多 ， 呛鼻子吧 。其实 ， 后来想想 。 小王矬子是坏人吗？我没觉得他是 。 印象中的小王矬子 ， 整天笑眯眯斯斯文文的 ， 会给我们讲很多的故事 。 在某种意义上讲 ， 他可能是我文学道路的第一个引路人 ， 如果当时不是他给我们讲了那么多故事 ， 或许我也就能知道东北老头老太太吓唬人的那些瞎话吧 。 小王矬子到底长什么样了？我已经记不清了 ， 但是 ， 他做鱼的步骤我还清晰地记得 ， 这是为什么？也许是当年饥饿 ， 对吃的特别敏感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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