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思的资料:梁漱溟的命书和批语
(本文作者是同济大学张文江教授)梁漱溟的命书和批语在整理潘雨廷先生(1925-1991)遗稿时 , 有两张订在一起的小方纸 , 引起了我的注意 。小方纸由潘先生亲笔抄录 , 写满了正反两面 。其中一张是为某无名人所批的命书 , 另外一张是此人对命书的批语 。内容如下:其一:小方纸1正面:
小方纸1反面:
其二:(小方纸2)
两张方纸都未署姓名 , 第一张已然不全 。 我非常好奇 , 那个人到底是谁呀 , 居然由潘先生亲笔抄录其命书?查考这张命书的受批者 , 最初排除的是潘先生本人 , 因为出生年月和生平行事对不上 。 此人也不可能是潘先生的父亲 , 因为身份也不相合 。 观其批语 , 时有惊人之言 , 如“熊十力先生持我的八字交人去算的” , “自省我一生奔走国事的经过” , “虽国家元首亦且平起平坐 , 身居客位”云云 , 决不可能为在历史上没有留下踪迹之人 。 搜寻范围可以大致确定 , 为潘先生师长辈中的名人 。 虽不至于大海捞针 , 却蓄疑莫解 , 一时竟无从着手 。2007 年某一天 , 友人林国良、陈克艰来访 , 交谈中忽然受启发 , 想到此人是否为梁漱溟? 生日、时辰、行事、语气皆相合 。 于是进一步查考 , 确定此人就是梁漱溟先生(1893-1988) , 所附的批语是他的佚文 。 两页方纸 , 其一命书 , 其中记载的八字 , 可供术数研究者参考 。 其二批语 , 可观察有修养之人怎样看待术数之学 。我找来《梁漱溟全集》(山东人民出版社 , 1993 年第 1 版 , 2005 年第 2 版)核对 , 果然若合符契 。此命书和批语与他的生平思想完全相应 , 有关的内容反复出现 。这些材料主要在卷七、卷八中:❈《自叙两则弁于年谱之前》:“我以光绪十九年(西历1893年)九月九日生于北京 。 ”(卷七 , 401页)1977年8月19日 , 梁漱溟致胡应汉信:“我的八字如下:癸巳、壬戌、戊子、庚申 。 据此批算者颇符合事实 。 但他谓我寿止七十四 , 便不对 。 不对之中却又是对 , 盖恰遭文化大革命 , 被红卫兵抄家甚惨也 。 弟试据此八字再核算看如何 。 ”“卢毅庵先生往年曾相见于香港 , 距今三十余年矣 。 乞弟代我致候 , 致敬”(卷八 , 221 页) 。 ❈观手边命书所批 , 正是批算至七十四岁 , 应该就是此信所指 。 信中提及的卢毅庵 , 应该就是批语中的卢毅 , 少一庵字 , 是否脱漏 , 暂且存疑 。 民国时有著名相士卢毅安 , 应该是同一个人 。 卢为广东人 , 师从康有为 , 留学日本时学习相术 , 交游广泛 , 1971 年在美国去世 , 梁当时还不知道 。 批语中提及的陈公笃 , 梁漱溟也有专文记述 。此文为《记成都相士陈公笃》(1979) , 其中对“志大而心小 , 劳倍而功半”有解释:❈“余一生奔走四方 , 从不为身家之计 。 在河南、在山东 , 致力乡村运动 , 生活视城市任教大学 , 远为艰苦 , 至于出入敌后游击区域 , 其艰苦更不待言;但功效则甚鲜 。 只自身受锻炼耳 , 无功足录也 。 又何谓志大而心小?志大一层无待申说 , 心小一层自知甚明 。 例如我一生不知做了多少公开讲演 , 讲词内容每多相同 , 无须预为准备;但约订时间后 , 即不能坦怀休息 , 临午睡即不能入睡矣 。 每诵明儒王心斋先生诗句:‘人心本无事 , 有事心不乐;有事行无事 , 多事亦不错’;自愧心胸窄小矣 。 ”又言:“此相命家其后竟以日寇飞机投弹被炸死 , 是可伤也 ”(卷七 , 485-486 页) 。 ❈梁漱溟和美国研究者艾恺的访谈中 , 也提及此事 。 有一处大致说:❈“按照中国的话, 叫做‘算八字’(笑) 。 有一个我现在还存着 , 按照我的八字 , 他就算出来你某一年怎么样 , 算到74岁 , 他底下不说了 。 看他文章写的意思 , 是说74岁以后没有了 , 可是我现在已经80好多了 。 应当不对吧?还是对 。 74 岁这一年是 1966年8月24 , 抄家 。 那一次在命运上很不好 , 受大的打击 ” ——《这个世界会好吗?—梁漱溟晚年口述 , [美]艾恺采访 , 东方出版中心 , 2006 , 143 页❈还有一处大致说:❈“过去给我算命的人 , 有说我活六十几岁的 , 他写的那个批评我没有存留了 , 现在存有一篇是算我到74的 , 后来还有算的 , 算我可以到94 , 说我到94的有两个人 , 我也不晓得对不对 , 他们两个人也没有商量”(同上 , 247 页) 。 ❈此次访谈发生在1980年8月 , 内容和1977年8月的书信相合 。 现在发现的这份命书 , 应该就是梁漱溟的自存本 , 由梁本人拿给潘先生看 , 再由潘先生抄录保存 。 前引梁致胡应汉信中说:“弟试据此八字再核算看如何?”再核算至94岁的二种批命 , 其中之一当来自此 。胡是香港人 , 梁的追随者 。 根据梁的日记 , 另外一种出于史廉揆 , 1978 年12月13日托人持来(卷八 , 1097页) 。 史廉揆(1907-1984)是易学研究者 , 早年跟从李证刚、梅光羲学习佛经和《周易》 , 还受到欧阳竟无、王恩洋的指导 。 梁漱溟本人和潘先生的关系如何呢?查考《梁漱溟日记》 , 其中有潘先生的活动痕迹 , 试摘录数则:❈1978年9月26日:“早起略进食 , 即偕同袁昌赴功纯家会谈 。座中有潘禹廷新从上海来 , 星贤、松安等均到 , 十一时散会 。”9月27日:“阅潘著《易经与唯识》 。” 10月3日:“早起进食少许 , 维博来 , 同去刘家与卢、潘、袁、王会谈 。” 10月10日: “重阳节我生日 。早起略进食 , 星贤、虹叟、维博来 , 同车去动物园 , 功纯、田镐及潘君同车(惜卢松安未到) 。游香山公园、碧云寺、卧佛寺 , 进自备干粮 , 竟无茶水可得 , 饮啤酒代之 。 返城内 , 到家已午后三时多矣 。 ” 10月17日:“早起星贤来 , 偕往功纯家会谈 , 坐中有潘、卢及田镐共六人 。” 10月20日: “午后访星贤 , 巧遇刘、潘 , 当付还其书 , 又留下卢书于贤处 。” 10月22日:“游颐和园而归 。知刘功纯及潘、阎三人来访我 , 又赠我好墨及笺信等 。” 10月24日:“早星贤来 , 伴去功纯家聚谈 。潘将回上海 , 功纯因等候一友从美国来 , 暂不走 , 且约下周二聚于我家 。 ” 1979年8月1日:“午后星贤来带到上海潘禹廷信件 , 容转袁昌 。 ” 1980 年8月25日前:“收上海潘禹廷易经稿 。”❈这里的潘禹廷就是潘雨廷 , 为什么雨写成禹 , 可能是梁漱溟的笔误 , 也可能是排印时手民误植 , 雨和禹音形皆近 。“阅潘著《易经与唯识》” , 应当指潘先生的《易与唯识》(文见《易与佛教、易与老庄》 , 辽宁教育出版社 , 1998 , 上海古籍出版社 , 2005) 。日记纯应该是刘公纯 , 山西人 , 熊十力和马一浮的弟子 , 此时住在北京的儿子家中 。1979年3月15日 , 梁在日记中记录了刘的病逝 。3月18日 , 又提及他平静如生时 。 潘先生1955年师从马一浮时认识刘公纯 ,1956年又因为刘的介绍师从熊十力 。两人来往密切 , 潘先生常赴杭州和他畅谈 , 是脱略形骸的忘年交 。我见过刘致潘的一封信 , 对《坛经》中的卧轮禅师偈有所不解 , 为此询问潘的看法 , 并通过他了解程老(程叔彪 , ? -1981)和顾先生(康年)的意见 。信末仅署月日而未署年 , 根据其他情况判断 , 当写于1974年或1975年 。卧轮偈:“卧轮有伎俩 , 能断百思想 。 对境心不起 , 菩提日日长 。 ”慧能偈: “慧能没伎俩 , 不断百思想 。对境心数起 , 菩提作么长? ”确为《坛经》的关键之一 , 有心于禅法者 , 当深入参究之 。 即使在文化大革命的严峻形势下 , 潘先生和他的师友们也没有停止商量学问 , 是那个时代不为人见的特殊风景 。 程老即程叔彪(?-1981) , 亲近诺那和虚云等老师 , 修习禅密净 , 著有《无门直指》等 。顾先生即顾康年(1916-1994) , 范古农弟子 , 深明唯识和禅宗 , 有《骊珠集》传世 。潘先生结识梁漱溟 , 应该通过刘公纯的引介 。梁漱溟赠送潘先生《人心和人生》 手稿抄本 , 1977年1月 , 潘先生读毕后有诗记其事 。日记中提到的袁昌(1909-1990)即袁鸿寿(虹叟也是他) , 文史学家、医学教授、藏传佛教修习者 。 田镐是田慕周 , 长期为梁漱溟做事 , 梁的很多稿子由田抄写 。 星贤是王星贤 , 山东人 , 熊十力和马一浮弟子 。维博指陈维博 , 王星贤弟子 , 又长期为熊仲光做事 。卢松安(1898-1978)是藏书家 , 尚秉和弟子 。 他收集历代《易经》一千五六百种 , 邀请潘先生帮助他整理 。 他们是读书人 , 彼引情意深厚 , 一聚再聚 , 一谈再谈 , 所谈的是中国几近失落的传统学问 , 关心天下大事 。其时正当文化大革命结束 , 万象复苏的解冻季节 , 梁漱溟和这些人一起过生日 , 感情是和谐的 , 气氛是融洽的 。我当年随侍潘先生时 , 潘先生常常会提到梁漱溟(称为“梁先生”) , 语气很敬重 。 对熊十力和梁漱溟为学的分歧 , 也有所评析 。潘先生生平不写日记 , 有时到外地去 , 会写一些流水账之类的备忘笔记 。选录一段和梁漱溟有关的:❈一九八三年三月十六日 。上午十时二十分抵北京 , 乘地铁至梁老家 , 放下行李 , 至史老家午餐 。 下午至梁老处聚谈 , 谈及彭诒孙事 , 与杭辛斋是郎舅 , 常谈《易》 。梁老是彭办启蒙学校的学生 , 彭办《启蒙画报》为儿童报刊 , 《京话日报》为居民所读 , 《中华报》系文言文学者所读 , 间谈政治 。杭记 “袁杀康所派之二人(在京设照相馆 , 欲与光绪通消息 , 被发现 。)”即封报纸 , 杭驱逐出境 。彭充军新疆十年 , 到期后仍回京 , 其女为梁老之长嫂 。至师大住小红楼一号二楼3-3 , 与章太炎孙念驰同住 , 晚曹建来 。十七晨黄老来 , 赴姜老太处午餐 。 中华书局未遇 , 至熊幼光家晚餐 。十八日上午往师院林书煌家 , 下午开会 。十九日中华书局洽成 , 仲光处午餐 。北海休息一小时 , 晚访启功 , 林夫妇、曹、杜四人来 。二十日参观毛主席纪念堂 。下午访陆老仲达 , 虞老愚 , 史老廉揆 。 晚李燕、王健来 。二十一日访何奇遇胡老 , 回校时访王力军 。二十二日早往天坛 。 访冯师志强 。 下午访黄老念祖 , 赠《净土资粮》 , 畅谈殊洽 。访杨文园未遇 。通信湘潭 。晚八时 , 车送北京站 。此次赴京 ,一、对吴承仕生平有进一步了解 , 对遗著当力有所及为之整理 。二、中华书局已约定三书 , 又为湘潭介绍 。三、熊师生平又能进一步了解 。 姜老太盖不同 。 仲光师姐之功夫 , 亦有所理解 。 世俗之争殊无谓 。四、梁师书题签 , 亦一机会 。五、史老体尚健 , 然已未能深谈 。六、新遇胡老福生 , 及李燕有发展 。七、尚老病故 。 ❈抵北京先到梁漱溟家放下行李 , 然后再去他处 , 两人如果交情浅薄 , 绝无可能 。 所谈及彭诒孙事 , 《全集》中亦有记载 , 其事迹可见卷七《记彭翼仲先生》(75-103页) 。 又《我的自学小史》五有论彭专节(见《我生有涯愿无尽——梁漱溟自述文录》 ,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 2004 , 13-17页) 。还有多处谈及彭 , 此不作详细摘录 。彭诒孙和杭辛斋 , 参与了清末民初的救亡活动 , 是中国最早的报人 。 关于杭辛斋的事迹 , 潘先生当有所补充 。杭辛斋(1869-1924)是海宁人 , 民初开创新风的大易家 。 生平特立独行 , 狱中遇异人学《易》 , 有些像现代的基督山极富传奇色彩 。他和潘先生的老师杨践形 (1891-1965)有亲密的关系 。1925年 , 杨践形撰《学铎社丛书》 , 第一种是《易学演讲录》 , 卷首用杭的题辞“易学渊镜” , 并刊载杭与杨的来往信件数通 。1922年杨践形组织“学铎社” , 以整理国故 , 振作民德为旨 。 “学铎” 当取《论语·八佾》“天将以夫子为木铎”之意 , 杭辛斋于杨所编的《学铎报》刊载《说无》 。 杭致杨的信中说:“《周易指》阅竟乞付还 , 并望面析疑义 , 以资切磋 。”观此知两人的结识 , 尚在此年之前 。 仔细阅读这些信件 ,杨和杭之间 ,最早的通信应该始于 1917年 , 最后一次见面在1923年秋 。1924 年1月 , 杭就逝世了 , 终年五十五岁 。于清代易学 , 杨最爱的是焦循《易通释》 , 而杭的启发 , 使杨通晓了端木国瑚《周易指》 。 两人相交 , 有抵掌谈《易》之乐 。杨回忆说: “辛斋先生时寓沪上霞飞路仁和里 , 余每过其门 , 必入纵谈 , 乐其说娓娓动听 , 有时竟夕不倦;幸洋场十里 , 火树银花 , 通宵不夜耳 。常索拙著易学书看 , 必圈点眉批以还我 。 ”(《学铎社丛书》 , 民十四年铅印本)霞飞路即今天的淮海中路 , 仁和里往东走几十步是西藏中路 ,正是上海最繁华的地段 。 此处离我的工作单位不远 , 当年因为景仰前辈的行迹 , 我还去附近探访过 。记录中的另一些人 , 各有其事迹 , 试略作勾稽 。章念驰 , 章太炎长子章导之子 , 台湾问题专家 , 参与整理祖父的著作 。黄老是黄念祖(1913-1992) , 佛教居士 , 密宗宁玛派传人 , 也是净土宗大德 。姜老太指姜宗坤(1911-1992) , 气功修习者 , 曹建是她的弟子 。 熊幼光 , 熊十力女儿 。 林书煌 , 北京师范学院物理系教师 。 启功 (1912-2005) , 书画家 , 陈垣弟子 。陆宗达(1905-1988) , 训诂学家 , 黄侃弟子 。虞愚(1909-1989) , 因明学家、书法家 , 太虚弟子 。 李燕 , 李苦禅之子 , 画家 。王力军 , 术数研究者 。 冯志强(1926-2012) , 武术家 , 陈氏太极拳传人 。潘先生习陈氏太极拳 , 写有《陈氏太极拳初探》 , 陈鑫《陈氏太极拳图说》文革后重印 , 此文刊于卷首 。此处称冯师 , 当曾从之学 。 我所见潘先生用此尊称之人 , 还有徐颂尧 , 见潘1979年(? )2月14日致单培根信(“于文革前屡访徐师颂尧 , 惜已仙逝”) 。 徐为西派传人 , 汪东亭(1839-1917)弟子 , 著有《天乐集》 。又 , 单培根(1917-1995)为佛教居士 , 深于唯识、因明 。 杨文园 , 佛教居士 , 用功于《维摩诘经》 。尚老指尚秉和(1870-1950) , 著有《周易尚氏学》 。熊仲光(1920-2009)是熊十力养女 , 信仰佛教 。潘先生先后到熊家姐妹处吃饭 ,可见他和熊氏后人的亲密关系 。熊先生哲嗣熊世菩(1921-1988)在上海逝世时 , 我还代表潘先生参加了追悼会 。潘先生此次赴京 , 在梁漱溟书信中也有反映 。 1984年3月25日 , 梁致田慕周信: “潘兄到京晤会不止一次 , 且一同开会悼念吴承仕先生 。 ”“重印熊先生著作事 , 潘兄尚未谈及 。”(《全集》卷八 , 山东人民出版社 ,1993 , 204-205页)吴承仕(1884-1939)是经学家 , 章太炎弟子 , 有记述其师的《菿汉微言》 。他本人有关《道藏》的文字 , 当初准备由潘先生为其整理 。潘先生对一切有学问的人都是尊重的 ,珍惜他们的毕生心血 , 努力推动遗著的出版 。前辈之间的交往 , 虽一鳞半爪 , 也可略见师友的情意 。 《论语·尧曰》:“不知命 , 无以为君子也 。 不知礼 , 无以立也 。 不知言 , 无以知人也 。 ”整部《论语》以此作结 , 含意深远 。 知礼、知言犹行和言 , 内以立己 , 外以知人;知命为君子 , 以达义理之命 , 当终身致力于此 。四柱八字的命学 , 起于唐李虚中(781-813)或宋徐子平(907-960) , 其分析邃密谨严 , 有志于了解生命者或可参考 , 却未必已尽“知命”之蕴 。梁漱溟对此有正确的认识 , 批语中的“算命看相 , 我向不喜为之” , 是他主导性的见地 , 不可忽略看过 。即使就此两纸而言 , 也可以解读出不同信息 。 比如算至“七十四”之说 , 是“不对之中却又是对” , 这是受批者所作的调整 。 又如“弟试据此八字再核算看如何” , 那是批命者所作的调整 。 两者都需要经过调整才恰当 , 已不是原来意义上的对 。相命家陈公笃其后竟以日寇飞机投弹被炸死 , 可见世界上更有其大事 , 而相命能免灾的说法并不准确 。梁漱溟对自己的人生使命 , 有着超乎寻常的自信 , 经历中多次化险为夷 。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 , 香港沦陷 。 梁漱溟乘船回内地 , 同行的其他船只全遭劫 , 唯独梁安然无事 。 梁在写给儿子的家书中 , 谈及处险境时的心理:“我若死 , 天地将为之变色 , 历史将为之改辙 , 那是不可想象的 , 万不会有的事!”(《香港脱险寄宽恕两儿》 , 卷六 , 330页;据《我的努力与反省》 , 1987 , 290 页:末句“万”做“乃” 。 )此事此言 , 令人赞叹 , 也引人疑惧 。 还有一件事与此类似 , 抗日战争时梁漱溟和友人在桂林七星岩 , 敌机突至并在头顶盘旋 , 友人大惊失色 , 梁镇定自若 , 聊天如常 。 (袁鸿寿《仲尼燕居——悼念梁漱溟先生》)可见梁的定力已完全融入日常生活 , 从智慧中修炼而来 。 说到这里 , 我想起潘先生讲过一件事 , 可用来说明梁漱溟的为人行事 , 命书中的不解(聚财) , 当与此参照 。 在文化大革命中 , 有些友人受冲击而工资停发 , 生活困难 , 梁从自己的工资中拿出一部分 , 每月固定地接济他们 , 一直到文化大革命结束 , 这些人先后落实政策为止 。梁漱溟本人较完整的想法 , 表达在《谈乐天知命》(1979)中:“即从如上所见而有如下信念:一切祸福、荣辱、得失之来完全接受 , 不疑讶 , 不骇异 , 不怨不尤 。 但所以信念如此者 , 必在日常生活上有其前提:‘战战兢兢 , 如临深渊 , 如履薄冰’是也 。 ”又云:“信得及一切有定数(但非百分之百) , 便什么也不贪 , 什么也不怕了 。 随感而应 , 行乎其所当行;过而不留 , 止乎其所休息 。 此亦是从临深履薄的态度自然而来的结果 。 ”自注:“一切有定数 , 但又非百分之百者 , 盖在智慧高强的人其创造力强也 。 一般庸俗人大都陷入宿命论中矣 。 ”(卷七 , 497页)又:《勉仁斋读书录》“读《了凡四训》后所写评语”:“此册所述四禅八定 , 是佛教和诸外道共有者 , 但有神通 , 未出生灭 。 从事于此 , 终究未超出三界(欲界、色界、无色界) 。 此册大量地叙述四禅 , 却未能阐明佛家胜义 , 不足贵 。 佛法传入中国 , 儒释时如不相妨碍者 , 学务圆通 , 遂不免浑乱之病 , 此册亦其一例 。 ”又云:“又此册混和杨、墨于儒 , 大大要不得 。 古之学者为己 , 非为我也 。 笑话之至!”(卷七 , 853 页)1985年4月 , 我持潘雨廷先生的介绍信 , 去北京木樨地居所访问 , 和梁先生交谈半天 , 受益良多 。 此前我读他的《人心和人生》 , 并没有特殊的感觉 。然而见到本人却深受触动 , 其人澄澈透明 , 表里如一 , 举止中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庄严和美 。 我生平第一次对前人描述的圣贤气象 , 有了书本以外的直观印象 。 回来后和潘先生谈及此事 , 潘先生说 , 对于那些人很平常:❈唐(文治)先生就有此气质 , 真是望之俨然 , 即之也温 , 听其言也厉 。 看见他 , 完全想见当年曾国藩、李鸿章的风采 。 他们读孔子的书 , 即以此为榜样 , 生死以之 。 到老年自然而然化掉 , 就到此境界 。——《潘雨廷先生谈话录》❈如果没有到达“知命”的境界 , 大概不可能自然而然地化掉吧 。 《论语·述而》有云:“默而识之 , 学而不厌 , 诲人不倦 , 何有于我哉 。 ”“知命”之学和命学 , 同乎异乎?注释:2007 年11 月4 日初稿2015 年2 月8 日修改2016 年1 月12 日订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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