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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学荣：关东军是怎样来到东北的

我们都知道 ， 1931年9月18日 ， 日本关东军发动“九一八事变” ， 攻击东北军的沈阳北大营 ， 并在短短几个月之内 ， 吞并了东北三省 ， 然后建立了伪满洲国 。这个 ， 大家都知道 。然而 ， 当年在沈阳的这一股日本关东军 ， 是怎么样突然出现在中国东北的？是不是在 “九一八事变”前夕突然从日本空降到东北的？对于这一点 ， 熟悉的人 ， 还真的不多 ， 我见过不少读书人 ， 知道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之后 ， 大呼闻所未闻、原来如此 ， 足可见知识结构之短板 。要讲清楚这件事 ， 要从1900年闹义和团运动说起 。1900年 ， 大清帝国的北方 ， 闹起了一股暴力排外的运动 ， 史称“义和团运动” ， 在义和团运动中 ， 俄军声称义和团破坏了中东铁路 ， 派兵南下 ， 遇到清军阻挠 ， 驻黑龙江清军对俄军态度强硬 ， 炮击海兰泡（这其实也是海兰泡惨案的背景 ， 为免跑题 ， 按住不表） 。在黑龙江和清军打起来之后 ， 俄军疯狂南下 ， 一举侵占了中国东北三省全境 ， 从1900年至1905年 ， 俄军持续占领了东北地区五年之久 。也就是说 ， 鲜为人知的是 ， 早在1900年 ， 东北三省 ， 就已经沦亡了 。东三省并不是在1931年亡了的 ， 其实早在1900年 ， 东三省就已经亡了 ， 亡于沙俄的铁蹄之下 。沙俄对中国东北的吞并 ， 对日本势力范围内的朝鲜半岛 ， 构成了迫在眉睫的威胁 ， 日本帝国认为：如果对此坐视不理 ， 那么一旦沙俄在远东地区的实力增长充分 ， 那么朝鲜半岛被沙俄揽入怀中 ， 就是迟早的事 。于是 ， 日本和沙俄谈判 ， 几轮谈下来 ， 日本开出了最后的妥协方案 ， 日本人说 ， 东三省你俄国占了也就是占了 ， 我不管 ， 但是 ， 朝鲜半岛是我日本的 ， 以后 ， 东三省就归你俄国 ， 朝鲜半岛归我日本 ， 井水不犯河水 ， 这是我们日本能接受的最优惠的方案了 ， 你同意不同意？令人意外的是 ， 沙俄竟然不同意 。这个答复在日本人看来 ， 意思就是沙俄不但吞并了东北三省 ， 而且未来也要吞并朝鲜半岛 。而一旦东三省和朝鲜半岛都被沙俄吞并 ， 那么不但对日本的国防构成重大威胁 ， 而且日本向东亚大陆实行殖民扩张的国策（所谓大陆政策） ， 就无从实施了 。日本举国上下 ， 经过反复思量之后 ， 最终赌一把国运 ， 决定对沙俄开战 。1904年 ， 日本在知照大清帝国政府之后 ， 出兵东北 ， 发动“日俄战争” 。在此次整个战争的过程中 ， 清政府表面上对外宣称“严守中立” ， 然而实际上 ， 清政府派出清兵部队 ， 暗中支援日军 ， 共同抗击俄军 ， 其中张作霖、吴佩孚这些人 ， 就是当时为日军服务起家的人物 ， 袁世凯也与日军签署协议 ， 暗中向日军提供军事情报人员 ， 以及提供电线、电报等各方面的支援 。经过一年半的战斗 ， 在花费20亿元战费、战死10万名日本兵之后 ， 日本打败了俄国 。清廷为什么帮助日军？因为此前日本公关工作做得好 ， 日本人对清政府说 ， 我帮你把俄国人赶跑 ， 帮你收复国土 。 清廷则认为 ， 反正东北已经亡了 ， 日本人帮我打回多少算多少 ， 而至于日本人对东北有没有领土野心 ， 到时再说 。于是 ， 日本军队将俄国军队从南满地区（东北南部）驱赶了出去 ， 然后将收复的土地归还给了大清国 ， 但是 ， 日本人从俄国人手中继承了大连、旅顺、南满铁路 。说到这里 ， 读者也许会问：日本为什么要这样做？它为何要将自己收复的南满土地还给大清？日本为何不趁机吞并南满？日本之所以没有趁机吞并南满 ， 最主要的原因是当时日本仍然希望遵守当时的国际秩序 ， 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当时对日本提出了警告 ， 说西方不会坐视日本吞并南满 ， 并要求东北门户开放 ， 所以当时日本的胃口也只能局限于“继承”沙俄此前在南满的殖民利益：南满铁路、旅顺租借地、大连租借地 。俄军败退之后 ， 1905年 ， 日本约了清政府 ， 在北京经过了一个多月的谈判之后 ， 清、日两国签订了一份《会议东三省事宜正约》以及附约 ， 在这个附约里面 ， 清政府割让给了日本以下几项主要的主权 ， 以作为日本从东北撤军的条件 ， 在日本方面 ， 则视为此次出兵抗俄的政治报酬：1. 日本从沙俄手中“继承”旅顺、大连两处租借地；2. 日本从沙俄手中“继承”南满铁路的经营权以及沿线的林矿产；3. 大清帝国允许日本在南满铁路两侧驻军及移民 。依据这个条约 ， 日本开始派人接管南满铁路、移民旅顺、大连 ， 并且派了一支部队、进驻南满铁路两侧 ， 这支部队 ， 就是后来在历史上闹出大事的“关东军” ， 其驻扎的依据是《会议东三省事宜正约》以及附约 ， 理由是“保护日侨” 。这就是旅顺、大连、南满铁路、林矿产主权流失到日本人手中的简要经过 ， 以及“关东军”的来历 。事后 ， 绝大多数历史爱好者都责备清政府“卖国” 。 但是事实上 ， 当年在东北全境被俄国侵占的情况下 ， 清政府只有以下的几项选择：选项一：任由俄国侵占 ， 奋发图强 ， 期望有朝一日 ， 与俄国决战 ， 收复东北 。 （评：这个选项是做梦 ， 俄国经营东北 ， 国力只能越来越强）选项二：同意日本军队驱赶俄军 ， 但是 ， 不给日本报酬 。 （评：日本打仗死了10万条人命 ， 花费20亿日元战费 ， 奢望它不要报酬 ， 并不现实）选项三：同意日本军队驱赶俄军 ， 但是事后不与日本交涉 ， 任由日本替代俄国、侵占东北全境 。 （评：这个选项没有太大意义 ， 只是换了一个侵略者）选项四：同意日本军队驱赶俄军 ， 收复国土 ， 然后割让小部分土地和主权 ， 作为给日本的报酬 。 （评：这就是真实发生的历史）冷静思考之下 ， 我们可以发现：事实上 ， 已经发生的历史 ， 其实是清政府在当年所能选择的最佳方案 ， 也是在木已成舟、米已成炊的历史条件下、符合当时大清国国家利益最大化的最佳选择 。 其他三个选择 ， 都比这个选择更坏 。换句话说 ， 清政府虽然无能 ， 但是还没有弱智到分不清轻重缓急的地步 。这就是为什么清政府甘愿签署《会议东三省事宜正约》以及附约、向日本割让小部分主权的原因 。 因为 ， 当时只能这样办 ， 除此之外 ， 没有更好的办法 。中、日两国在20世纪的30年代大打出手 ， 归根结底 ， 就是根源于这个条约 ， 根源于日本依据这个条约向旅顺大连、南满铁路两侧移民、并“经营满洲”的事实 。 而日本这个“经营满洲”的殖民行为 ， 与中国后来突然兴起的民族主义 ， 爆发了激烈的冲突 。国民政府从发动北伐开始 ， 喊出了“收回一切主权”、“废除一切不平等条约”的口号 ， 尤其是强行收回九江、汉口英租界的成功 ， 使国民政府斗志变得更加昂扬 ， 在“革命外交”的路上一路狂奔 ， 他们认为 ， 连强大的英国都屈服了 ， 你日本又能奈我何 。然而 ， 此时的日本 ， 正在1929年世界经济危机的泥潭中延口残喘 ， 它不甘心吐出已经吃进肚子的既得利益 ， 于是在东北 ， 国民政府终究是碰了日本这只硬钉子 。那时的国民政府认为：那些都是不平等条约 ， 必须要废除 。 而日本则拿二十六年前的日俄战争说事 ， 他们说：“如果不是因为有1904年日本10万日本人的鲜血 ， 满洲早已经是俄国人的天下” ， 所以日本人认为自己“有权在满洲获得生存空间” 。而国民政府则认为 ， 所谓日俄战争 ， 不过是“狗咬狗”的战争 ， 满洲的主权属于中华民国 ， 1905年也好 ， 1915年也罢 ， 那些年被迫签署的 ， 都是“不平等条约” ， 都是无效的 ， 都必须要废除 。1920-1930年代中、日两国交恶的历史 ， 就从这场“鸡同鸭讲”的争辩中 ， 步步激化 ， 并最终通过九一八事变、卢沟桥事变等 ， 逐步走向了全面战争 ， 这 ， 才是关于那一整段历史的完整叙事 。冯学荣 ， 70年代生人 ， 现居香港 ， 知名作家 ， 读史人 ， 著有《日本为什么侵华》、《亲历北洋》、《不忍面对的真相》、《隐动力》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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