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民族魂”的龃龉
两个“民族魂”的龃龉 (随笔)陈鲁民1936年10月22日 , 上海 , 鲁迅的葬礼上 。 章乃器亲自主持 , 欧阳山、蒋牧良执撑着“鲁迅先生殡仪”一幅白布制的特大的横额 , 蔡元培、宋庆龄、沈钧儒、李公朴、胡愈之、王造时等名流 , 站在送葬队伍中 , 鲁迅的遗体上覆盖“民族魂”的旗帜 。 上海市区西北部几条绵延相连的马路上 , 形成了一条数万人的送殡队伍 。 人们用黑纱、挽幛和口号声来表达对鲁迅的哀思 。1945年10月10日 , 上海天蟾舞台 , 纪念抗战胜利演出 , 梅兰芳一人独坐 , 将蓄了八年的胡须轻轻刮去 。 戏院内观者如堵 , 等待着梅的粉墨登场 。 此时 , 却有人悄悄地告诉他 , 先别开戏 , 再等一等 。 未久 , 只见蒋介石、宋美龄相偕而至 。 蒋走到梅前 , 从上装口袋里取出一张折好的宣纸 , 用浙江奉化口音的国语十分郑重地说:送给你 。 宣纸上写着“民族魂”三字 。 (2008年1月19日《新闻午报》 )这是中国现代史上仅有的两个被尊为 “民族魂”的文化巨人 , 所区别就在于 , 一个是文学巨匠 , 一个是京剧大师;一个是死后追认 , 一个是生前认定 。 两人都在各自的领域里创造了奇迹 , 都为中华民族争了光 , 都是中国人的骄傲 。 可是 , 两个人的关系却非常糟糕 , 从不往来 , 相互成见极深 , 不能不是一件憾事 。事情要从1933年说起 。 年初 , 英国著名戏剧家萧伯纳访华 , 上海文化名人几乎倾巢而出 , 鲁迅与梅兰芳自然也在上海共同出席了欢迎聚会 , 虽然他们同桌吃饭 , 彼此也都知道对方身份 , 却形同路人 , 至始至终 , 一句话也没讲 。 因为相互隔阂太深 , 已无法弥补 , 既有偏见 , 也有误解 , 而两人又都是性情倔强之人 , 于是 , 这唯一一次见面的机会也没有进行沟通 , 更没有“相逢一笑泯恩仇” , 两位文化巨人就这样失之交臂 , 参商永离 。平心而论 , 我以为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 , 鲁迅先生对京剧乃至梅兰芳的多次批评、讽刺是主要原因 。 在鲁迅的杂文和通信中 , 先后有十多次提到梅兰芳 , 语气多不恭 , 对其表演艺术也颇多嘲讽 。 在《社戏》里 , 鲁迅说他20年里只看过两回京剧 , 无非是“咚咚的敲打、红红绿绿的晃荡” , “一大班人乱打” , 戏台下是“太不适于生存了” 。 鲁迅对京剧表演中的象征艺术也很不感冒 , 他说:“脸谱和手势是代数 , 何尝是象征?他除了白鼻梁表丑角、花脸表强人、执鞭表骑马、推手表开门之外 , 哪还有什么说不出、做不到的呢?”这就不无偏见 。最让梅兰芳不能接受的是 , 鲁迅在几篇文章里对他公开讽刺 , 用语颇为刻薄 。 1924年 , 鲁迅在他的《论照相之类》一文中挖苦道:“我们中国最伟大最永久的艺术是男人扮女人……因为从两性来看 , 都近于异性 , 男人看见‘扮女人’ , 女人看见‘男人扮’ , 所以这就永远挂在照像馆的玻璃窗里 , 挂在国民的心中 。 ”虽然没题名道姓 , 但明眼人一看便知说的是梅兰芳 。 1934年11月5、6两日 , 鲁迅发表了《略论梅兰芳及其他(上下)》 , 文中指出 , 中国的士大夫惯于将一切都变成趣味 , 变成清玩 , 一旦“罩上玻璃罩 , 做起紫檀架子来” , 往往会促其灭亡 。 鲁迅不客气的批评了梅兰芳和造梅、捧梅的一班士大夫的这一倾向 , 并且叹惜梅兰芳“竟没想到从玻璃罩里跳出” 。 如果说这一段话还有些道理 , 那么下面这段话就未免失之偏颇了:“梅兰芳的游日 , 游美 , 其实已不是光的发扬 , 而是光在中国的收敛 。 ”而事实上 , 京剧并没有如鲁迅断言的那样式微和消失 , 反而一代代地传了下来 , 成为中国文化的符号与国粹 , 在今天仍有大量的戏迷与观众 。似乎没看到梅兰芳有什么公开见诸报端的反驳言论 , 但他的不高兴则是不言而喻的 。 所以 , 他不仅没有参加1936年10月鲁迅先生的葬礼 , 甚至在解放后举行的多次纪念鲁迅诞辰和忌辰的活动中 , 作为中国文联副主席的梅兰芳 , 很少出席 , 而且从不讲话 , 好在大家都知道他和鲁迅历史上的不和 , 也不勉强他做违心的事 。 他和鲁迅夫人许广平虽然同是全国政协常委 , 经常在一起开会、聚餐、合影 , 私下却从不来往 。 他的这些举动 , 仔细想想也是可以理解的 , 毕竟戏剧大师也是人 , 自然也有七情六欲 , 喜怒哀乐 。 不是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 话不投机半句多嘛 , 都是人之常情 , 没什么好奇怪的 。好笑的是 , 不仅两个大师存在恩怨龃龉 , 他们的“粉丝”也一直在争论不休 。 1994年 , 在纪念梅兰芳百年诞辰的时候 , 当时文化界的两位名人柯灵和黄裳就曾大动干戈 , “火药味”颇浓 。 柯灵在《读书》上发表了一篇《想起梅兰芳》的文章 , 对黄裳写于1947年的《饯梅兰芳》提出了批评 , 甚至把鲁迅也顺便拉来受审 , 对一切轻视梅兰芳者 , 甚至对梅有过微词的一个都不放过 。 随后黄裳在《文汇读书周报》发表了“关于《饯梅兰芳》”的反驳文章 , 为自己也为鲁迅辩解 。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双方在报刊上打起了笔仗 , 一个大刀阔斧 , 步步紧逼 , 一个兵来将挡 , 针锋相对 , 很是热闹了一番 , 让大家一饱“眼福” 。如今 , 两位大师都已作古 , 曾经有过的恩怨龃龉也都随风远逝 , 留给我们无限遗憾和叹息 , 正是:“古今多少事 , 都付笑谈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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