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的游民社会( 二 )

县城的游民社会
作者供图 | 白马广场上的老人儿子这么懂事 , 让占友民心里很暖 。 在白马广场呆上两个小时 , 占友民起身回到出租房 , 下一碗面条 , 或者吃早上剩下的稀饭 , 简单对付过去 。 到了傍晚 , 占友民才等回来疲惫的儿子 。他下厨炒一盘鸡蛋炒韭菜、一盘猪大肠——这是占友成认知里大补的食品 。 听人说喝红牛饮料提神 , 占友民又跑去超市买了一些 。03跳广场舞的老年人 , 主要分为三拔人:一拨是占友民所在的东门外租户 , 一拔是原县棉纺织厂的退休工人 , 衣着鲜丽 , 有退休工资 , 在县城有住房 。 一拔是住在桃园小区的 , 大多是30~50岁之间的乡下或外地女人 , 脸上涂着香粉 , 短短的皮裙裹在屁股上 , 以皮肉生意为生 。县城的游民社会
作者供图 | 桃园小区三拔人跳舞有固定的区块 , 互不侵犯 。 小小的广场里 , 阶层也泾渭分明 。对县城生活充满期待的租户源源不断涌入东门外 。 其中有一个60来岁、人称胡姐的女人 , 占友民总要不时地瞄上一眼 , 她长得很像妻子刘淑莲 。占友民隔壁搬来了一个73岁的老汉 , 老家在离县城40公里的一个小山村 , 儿子在县城做水电工 。两人住得近 , 经常在一起聊天 。 老汉有一次说 , 以前县城里有他一个亲戚 , 一天进城办事 , 亲戚留他吃饭 , 但盛饭的碗很小 , 吃过两碗 , 他就不好意思再去盛饭了 , 说已经吃饱了 , 其实肚子里半饱还不到 。 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 一个取笑城里人饭量小 , 一个取笑城里人小气 。玩笑里有求而不得的艳羡 。 可惜老汉没等到成为城里人的那天 , 他有高血压 , 在一个秋天 , 因脑溢血离开了人世 。占友民迈紧步伐 。 2014年冬天 , 他回乡下老家住了10天 , 他把7亩田以二十年的期限 , 流转给别人种葡萄 , 又把建于上世纪90年代初的两层砖房卖出去 。 临走前 , 占友民掏钱在村里的小超市买了几大包旺旺雪饼 , 拆开来挨家挨户送上几个 。邻居说:“老占 , 以后你回村子 , 就来我家吃饭 。 ”占友民说:“你以后到城里 , 也来我家做客 。 再过些日子 , 儿子方成可能自己会在城里买房 。 ”占友民总共凑了10多万元钱 。 父子俩一起去银行存钱 , 帐号上就有了50来万 , 占友民从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 , 他生怕别人听见 , 轻声地对儿子说:“这么多零 , 我都数不过来了 。 ”那年 , 县城房价每平方米5000元上下 , 占方成的存款 , 可以买下一套100平方米左右的房子 。 那阵子 , 父子俩兴致勃勃地到处看房 , 到处找熟人询问 , 哪里地段好 , 有升值的空间 。在白马广场呆久了 , 占友民跟胡姐也熟悉了 , 偶尔遇见 , 会聊上几句天 , 越聊越开心 。 胡姐那年正好60岁 , 丈夫19年前死于车祸 , 一儿一女都已成家 , 女儿在杭州打工 , 儿子在县城打工 。 胡姐就随儿子一起生活 , 照顾已经上小学的孙子 。老邻居跟占友民开玩笑:“你们挺合适的 , 要不一起搭伴过日子?”占友民和胡姐的脸一下全红了 , 说:“这可不敢啊 。 ”占友民计划着买来房子之后 , 就给儿子找一个老婆 。 自己都这一把年纪了 , 熬熬就过去了 。042015年5月份开始 , 儿子时不时干呕 , 脸部浮肿 , 精神状况疲惫 。 情况一直不见好转 , 拖了4个来月 , 占友民有了不祥的预感 , 陪他一起去医院检查 。 检查结果把父子俩吓傻了 , 是慢性肾炎终末期(尿毒症期) , 要靠腹膜透析维持生命 。病情发展很快 , 腹膜透析已不足以维持生活质量 , 医生告诉他们 , 要活命就需要肾移植 。占友民找到熟识的房东求助 , 说:“你帮忙打听一下 , 怎样才能找到肾源 。 救人要紧 , 钱是人挣的 , 钱也是人花的 , 大不了房子不买了 。 ”父子俩去了浙一医院 , 在肾脏病中心登记了个人信息 , 等待匹配肾源的出现 。走的时候 , 占友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 , 硬要塞进医院肾脏病中心的一位医生手中 。 医生把红包还给占友民 , 严肃地说:“快把它收起来 。 ”占友民央求说:“医生 , 你救我儿子一命吧 , 没有他 , 我也活不了 。 ”医生叹口气说:“你放心 , 回去等消息 , 有了肾源 , 会立即通知你们来做手术 。 ”4个月后 , 有了合适肾源 , 一位意外去世爱心人士捐出的肾脏 , 正好与占方成配型成功 。县城的游民社会
作者供图 | 儿子占方成肾移植后留下的刀疤儿子肾移植手术后 , 恢复得很好 。 不过 , 银行帐户上 , 占友民当初数不过来的零没有了 , 他经常捏着那张存折发呆 。胡姐几次来看父子俩 , 还偷偷塞给占友民300元钱 。 3个月后 , 胡姐过来跟占友民告别 , 说他儿子花了20多万元在城南小区买了一套二手房 , 一家人要搬过去居住了 。 占友民说:“还是你好 , 在城里终于有家了 , 有空我会来看你的 。 ”胡姐走后 , 占友民把写有她家地址和电话号码的纸条捏巴捏巴 , 扔进了垃圾桶 。占方成重拾旧业 , 体力不如从前 , 主要从事室内装修设计 。占友民从此不去白马广场了 , 那是城里人过的日子 。 他在一家小区物业公司找了份路面保洁的工作 , 每天早晨6点、上午10、下午1点和5点钟4个时间段 , 占友民都要对路面清扫一次 , 每天40元工资 , 一月一天不休息 , 能拿1200元 。2018年夏天 , 占友民父子俩搬离了东门外 。 他们找到了城南小区住宅楼底层的一间储藏室 , 虽然只有20来平方米 , 但房租只要200元 。跟房东告别的时候 , 占友民故意落在了后面 , 轻声对房东说:“唉 , 你看我们 , 老家的地和房子都租了卖了 , 已经回不去 , 在城里 , 没有房子 , 不像家 , 心里空着 , 不踏实 。 ”占友民又用嘴呶了呶走在前面的占方成:“好在 , 人还在 。 人在 , 就有盼头 。 ”两年之后 , 房东在大街上遇见了占友民 。 他一手拎着一只垃圾袋 , 一手执着火钳 , 在路边拣人们随意丢弃的烟头 。 最近当地在打造一座“烟头不落地的城市” , 为了倡导这一文明新风 , 社区里开展了一个“拣烟头兑换洗衣粉”活动 , 占友民已经兑换了两包洗衣粉了 。和所有“漂”在县城里的乡下老人一样 , 占友民能在人群中被一眼辨认出来 , 他像是误入城市的麻雀 , 自卑、胆怯 , 还有一丝丝戒备 , 承受难以承受的一切 。占友民笑着说 , 他现在晚上替一个建筑工地看管仓库 , 白天就出来拣拣废品 。 儿子还是室内装修设计老本行 , 客户越来越多 , 身体恢复得挺好的 , 在银行里又有了一些存款 。他伸出几个指头比划道:“有这个数了 。 ”突然 , 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 叹口气说:“县城里的房价有的都上万了 ,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 , 才能在城里把家安下来 。夏日的阳光炙烤着 , 街面上的灰尘似乎也在蒸腾 , 占友民东张西望 , 慢慢地走远 。*占友民、占方成、刘淑莲为化名原文链接:县城的游民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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