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陵|鲁顺民:风陵渡( 三 )
1949年5月,解放军太岳军区设立风陵渡河防司令部第一军渡,调集木船102艘,集中船员1500余人,从6月7日至6月24日,把第一野战军十八、十九兵团40万大军和武器弹药、辎重运过黄河。接着,又把华北教导团,华北炮校教导团,南下工作团第一、二、三、四梯队运送过河。
接着,渡口繁忙了有两年多时间,山西商人拖家带口,陆陆续续从西安回来,行李家当每天拥挤在渡口上,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物件像开了万国博览会一样。
新中国成立后,渡口有盛有衰,由木船而钢船,由机船而轮渡,变化在不经意之间。
1995年,黄河公路大桥横架南北,这座千年老渡口的繁盛从此换了面目。
2004年,风陵渡下游与河南省三门峡市隔河相望的茅津渡,从运(运城)三(三门峡)高速公路大桥开通运营那天起,几乎在一夜之间沉寂下来。茅津渡停航停渡,标志着黄河中游5000多年的航运史正式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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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火人间
2004年到风陵渡,正是春天。在风陵渡边上的赵村访到一位当年的船工。老船工叫赵兴元,当年已经是84岁的老人了。赵兴元60岁退休,在船上滚打了30年整。
老人讲,赵村全村过去有3000多口人,大都有扳船摆渡的经历。依河而生,傍河而长,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水里谋生,船上日月。扳船摆渡,既是活路,也是生意,禹门口接下来从吕梁山掘出的“船炭”,再从潼关迎接渭河扎筏放流而来的“西河松”,再贩运城盐池的盐到河南黾池、三门峡。
老人讲,过去讲“官船十一只,水夫八十四人”,还不包括货船、客船、游船,几项合起来,最繁盛的时候,上百条不止。最大的船上立起三根桅杆,装载三四十吨货物,最小的,当然是打鱼船,还有只敢在岸边浅水游弋的“鞋船”——两只不足七尺的小舟,绑上横木联接起来,然后两脚各踩一只,在河上采菱挖藕,或捕鱼——像一双鞋一样。新中国成立之后,渡口由国家统一经营。统一经营后的风陵渡还有20条渡口船每日往来于晋陕之间,每天可以过渡20多辆大卡车。
风陵渡地处山西最西南端,黄河冬季基本上不封冻,故而航道畅通,终年可航行。老人只记得1939年冻过一次河,船停了半个多月。但是,一到雨季,从春天第一个汛期“桃花汛”开始,河里行船就十分困难了。过渡的船都要扯起帆篷,顺风顺水过渡到潼关也得半个小时左右,风若不顺,过渡一次至少两个小时。秋汛水涨,船不好靠岸,有时候随主河道“大溜”一个劲顺流而下,一直漂到河南境内才勉强靠岸。秋水时至,是船工们最为紧张的一个时段。
船工对这条奔涌的大河充满敬畏,秋汛河涨,每行一次船回来,躺在炕上能做几场噩梦,须赶紧延请蒲剧班子给河伯唱几天大戏。每逢初一、十五,行船之前,都要备好供品,焚香拜过河神大王,将祭品一股脑儿倾入黄河,心方才能安下来。风大流急浪滔天,一脚踏在阴阳界,风浪里讨生活,那是多么难吃的一碗饭啊!
老人还讲,老辈子人有打鱼的,岸上的人却很少吃鱼。为什么呢?鱼不止饿嘛!炖鱼费调料嘛!但是,老人却知道黄河鱼的妙处。老人说,河里的鱼多,河水会不失时机透露渔情,或者从水情可以看到鱼在河底觅食的姿态,水花溅起,就可以判断出鱼的斤两,可以判断清楚这是白条,还是鲶鱼,或是黄河大鲤鱼。黄河大鲤鱼那是漂亮,脊背有四两金,腹下有四两银。春天里,鱼油藏在尾巴骨那里,冬天里,则藏在腹部的鳍叶两边。鱼还会叫,你听过吗?老人笑着问。鱼叫起来好有意思,可以从叫声中判断明天的阴晴,可以预知天上的风雨。鱼是会笑会哭的,你知道吗?鱼能判断人是智还是愚、是贤还是不肖、是昏还是圣的呢。
老人说得神乎其神,说罢,呵呵一笑,频搔白发,笑眉笑眼望一眼大河。
陡然想起一件事来,就是老人说他曾运送过南下工作团。在四川曾访问过一个老太太,就是当年工作团成员之一。她当年不过20岁出头,记得清楚,过河那一天正好是八月十五。一船又一船,年轻的南下工作团队伍被运送到潼关滩头,突然有人说:今天是八月十五。
大家抬起头来,一轮明月牢牢地挂在山西那一头的天上,并没有随他们过河来。顿时,河滩上上千名年轻人都眼里蓄满泪水:这是要离家了。
看金庸《神雕侠侣》,大侠杨过与郭襄邂逅于风陵渡,在读者心里,风陵渡是“侠骨柔肠”的同义词。这个中秋之夜,是不是比杨过和郭襄的相遇更荡气回肠?或者,老渡口上演这样荡气回肠的故事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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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陵渡口初相遇,一见杨过误终身。
2019年,再访风陵渡,今非昔比,老渡口历史,老渡口功能,均已经退为背景,或者说,已经变为一个叙述的线索,偌大的黄河滩涂成为一处集生态农业、旅游休闲为一体的现代开发区,蓝瓦红墙点缀在碧绿的田野中,老渡口摇身一变,分明是一处园林所在,游乐、休闲、餐饮服务,等等诸般,如果不是边缘那条流淌亿万斯年的黄河提醒,你很难将它跟遍布中国的生态园区区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