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阳|苏阳:如果我们都是黄河里的一粒沙,这条河才是存在的

【苏阳|苏阳:如果我们都是黄河里的一粒沙,这条河才是存在的】艺术家分两种 , 一种擅长对体验、知识和思考做概括性总结 , 一种尽全力对一个主题做最深度、最宽广的挖掘 。 苏阳属于后一种 。
这几年他都在忙跨界艺术项目“黄河今流” 。 办艺术展 , 拍纪录片《大合唱》 , 为黄河和河边的人与歌立传 。
苏阳是宁夏人 , 北漂过 , 玩过摇滚 , 没闯出什么名堂 。 直到一定的时候 , 故乡的声音从模糊的背景中凸显轮廓 。 苏阳返乡 , 学歌 , 采曲 。 比“采风”更至关重要的是人 。 他花时间去认识那些人 , 体验他们的生活 , 仔细阅读皱纹里藏着的喜怒哀乐 。
论花儿 , 苏阳唱不过花儿会上的各路神仙 。 至今参加各地花儿会 , “他们唱的时候我鼓掌 , 我唱的时候他们会指点一下” 。
但也不是没有进步 。 在外面攒了点名声之后 , 花儿会上的英雄们也会唱几首苏阳的歌了 。 苏阳的歌不是纯正的当地味儿 , 也学不到那个地步 , 但大家唱的都是人生况味 , 有感而发 , 爹啊娘啊 , 哥呀妹呀 , 生啊死啊 , 彼此都能理解 。 后来苏阳去国外演出 , 言语不通 , 外国观众好像也能懂 。
《九曲》合辑也是“黄河今流”的一个项目 。 唱歌的除了苏阳 , 还有张佺、张浅潜、刘东明、欧珈源等八位生长在黄河流域的音乐人 。 这说明 , 黄河已不只是苏阳的私人记忆和艺术养分源头 。 他越发深入 , 想创造一种在异地重建的集体记忆 。 方法是邀请共饮过黄河水的同仁们一起回忆这条河 , 深入各自的记忆 , 在当下想起烽烟尘沙 。
青海的张浅潜 , 改花儿直令为《忧伤的花儿》 。 “腾云驾雾我抽起了烟/酒嘛灌下一杯又一盏” 。 颓唐深情的民歌主体罕见地是个女人 , 键盘旋律阴柔美丽 , 贝司如浓烟 , 持续呛人地冲向后脑 。
刘二的《拉魂腔》 , 黑色影子来自小时听过的民歌 。 民间的丧葬鬼神之事 , 架子鼓终于和女声腔体汇合时 , 现实包裹住记忆 , “拉魂腔唱哭了送魂的人” 。
张佺的《种地不种河滩地》是个杂交 , 曲是甘肃花儿《尕马儿令》 , 词是一首他收集录下的花儿 。 木吉他细密交织的空间中 , 流过一道多情的笙的河流 。 歌词在此多雨时节很黑色幽默:“种地啊不种那河滩上的地哎”“河滩上雨来是水淌上者走了呀” 。 张佺唱得瘦 , “回来了缓来啊 , 我的连手”声声呼唤 。 如果是副画 , 画笔又硬又秃 , 只有留白处有润润的水汽 。 透过水汽才唤得来归人 。
苏阳自己的《高山上的绿韭菜》紧紧的 , 词曲化自宁夏民歌 。 他开口便勾出灰黑山脉的高远线条 , 由鼓和电吉他扮演奔流时的黄河 。 写歌的时候 , 苏阳想的全是家乡户户院子里拢的葱和韭菜 , 又绿又香 , 生生不息 。 听歌的时候 , 灌进耳朵里的却全是烈酒和黑夜 。
马头琴和潮尔的幽微呼吸 , 把胡格吉日图用普通话唱的传统宴会敬酒歌《光明》推回到过去 。 蒙语段落后 , 胡格吉日图的汉语口音也变了 。 方块的语词变形成母语的更不确定的形状 。 这时的潮尔才真正勾魂 , 器乐拂过头皮 。
和苏阳聊这张合辑 , 能用语言表达的 , 苏阳尽力表达 。 语言不及之处 , 就让音乐说话 。
苏阳|苏阳:如果我们都是黄河里的一粒沙,这条河才是存在的
本文图片

苏阳
澎湃新闻:你的那首《高山上的绿韭菜》 , 后面没想到电吉他哇地就窜出来了 。 这首的感觉是《像草一样》的精气神又回来了 。 它在疫情期间几经更改 , 开始你老觉得没抓住 , 后来是到了一个什么点 , 让你觉得抓住了?
苏阳:第一个问题就这么难?好像 , 写歌的时候 , 自己是不知道要写啥的 , 任由琴声和思绪在那逛荡 , 慢慢地(有时是突然)会有个东西 , 触动我的但是说不清楚的 , 我会试着让它的声音清晰起来 , 这个东西说不清楚 。
澎湃新闻:“冲破牢笼的鸟儿”为什么是飞向昨天而不是今天或明天?你在创作谈里讲 , 世界不一样了 。 世界哪里不一样了?还是 , 只是时间不一样了?
苏阳:不知道当时为什么这么觉得 , 后来觉得好像世界还是一样的 , 只是我们对自己和世界、还有时间的感觉不一样了 。 鸟儿如果能冲破牢笼 , 那它可以飞向任何地方吧 。
澎湃新闻:“绿韭菜”的曲是宁夏民歌 , 但方言含量很低 , 为什么?在民歌旋律里填进普通话 , 会改变它的味道 , 这里面的度怎么把握?
苏阳:其实写词的时候没有想这些 , 把握的度也是看这个自己想说的词 , 是不是和旋律形成整体 , 一起向前走 。
澎湃新闻:回西北的时候 , 你会参加花儿大会 , 或者私下场合和人一起唱歌吗?你的歌 , 在当地的环境里是一种什么状况 , 对不对路?当地人觉得怎么样?
苏阳:我是去过一些花儿会 , 然后也会和花儿歌手们一起唱歌 , 大部分是听他们唱 , 也学着唱 , 但是唱不了他们那样的原汁原味 。 他们唱的时候我鼓掌 , 我唱的时候他们会指点一下 , 花儿歌手、当地人 , 很多人会唱我的歌 , 他们大部分人挺喜欢 。
澎湃新闻:用民歌的调子填词作新歌时 , 大家似乎都喜欢把原来娱人娱己的男欢女爱 , 改成严肃深长的内容 , 反过来的少 。 对你来说是这样吗?为什么?是现代生活多压抑 , 多少磨灭了人的娱乐精神吗?
苏阳:写的内容取决于当时我的感受 , 题材不限 。 现代生活确实在追求高效中压抑磨灭了很多东西 。
澎湃新闻:胡格吉乐图的《光明》在那段蒙语之后唱回汉语 , 语气和调子都发生了变化 。 汉人的音乐往往由语言直接派生出旋律 , 律动也随语言而动 。 现在你的创作是顺从这条规律 , 还是时不时要去挑战一下?
苏阳:你听得很仔细 。 最早我们都是在用欧美的主流化的那种旋律 , 用现代口语的词 , 后来我也在我们的口语和旋律的律动里一直在摸索 , 基本是顺从这样的规律 , 但是也不是完全和世界化的旋律对立 , 需要在尝试过程里用感觉调整 。
澎湃新闻:这九首歌有意思的一点是 , 它们不止有各人的生活印记 , 还有明显的时代印记 。 比如王应天的《大堤》 , 一首歌里能辨识出从河南小调、九十年代的流行歌、网络歌曲到广场舞的脉络 。 最年轻的闫泽欢的《随时记忆》 , 有音乐类选秀节目的痕迹 。 当初决定做《九曲》合辑的时候 , 是否设想过这个维度?
苏阳:当初构想的时候也是希望更多元 , 在音乐人的年龄和表达形式上 , 都开放多元地去呈现 。 闫泽欢和王应天这样年轻的声音的参与 , 对音乐人自己和对这张合辑 , 都是一次惊喜的尝试 。
澎湃新闻:这个合辑作为“黄河今流”一部分 , 除了作为唱片发行 , 在整个计划中还有什么不同的展现方式?纯粹对你自己来说 , 它的意义又是什么?
苏阳:从2016年“黄河今流”的发起 , 到好几个国家的展演、交流、创作 , 到去年《大河唱》电影上院线 , 到后来的《九曲》合辑的完成 , 纯粹对我自己来说 , 是不停尝试这些相近领域的探索 , 找到黄河根文化对我们今天表达的影响 。 而这些探索 , 也是以个人的表达和作品作为最重要的部分 。
就像《九曲》这张合辑 , 如果我们都是黄河里的一粒沙 , 每一粒沙都是自己 , 这条河才是存在的 。 这次我们在年初的时候本来是策划了《九曲》上线之后的巡演 , 因为疫情 , 所以要想其他办法了 。 但是 , 无论是“黄河今流”的以往 , 还是这次《九曲》合辑 , 作品完成的时候 , 意义已经在了 。
澎湃新闻:这个跨界项目做到现在 , 你觉得哪个部分最让你激动 , 哪个部分的大众反响最好?两者之间有重合吗?
苏阳:可能最让我激动的还是2018年在麦德林国际诗歌节上的演出 。 虽然表面看起来和国内一样 , 但那是在遥远的哥伦比亚 , 台上台下没有隔阂 , 让我深感音乐、或者说艺术 , 是独立的沟通语言 。
包括后来去美国纳什维尔和乡村音乐家Jim Lauderdale的合作演出和交流 , 都有同感 。 作为观众 , 他们没有义务听你说什么 , 他们是来感受和接受的 。 但是作为我 , 是有一个同样的驱动做了不同的事情 , 这可能是你说的重合 。
澎湃新闻:欧珈源的《疙瘩山》开头那个合成器音色 , 很像八十年代的科幻片音效 。 看创作谈 , 歌是他翻出来的十几年前的旧作 。 这个项目鼓励大家去挖掘记忆 , 但搞不好 , 挖掘出的记忆缺乏今人共鸣 , 从录音棚直接被送进很小众的展示空间 。 记忆怎么和今人共鸣 , 具体到这个项目上 , 你作为策划人有什么考虑?
苏阳:我也有过和你一样的考虑 , 但是后来发现重要的是人 , 也就是说 , 没有什么模式是一定有共鸣或者一定没有共鸣的 , 小众和这个共鸣与否也不是一个话题 。 事实上我发现很多所谓的小众音乐人 , 他们的作品更会打动我 , 当然这里面不是对立的 , 还是人最关键 。 这次的音乐人都是我个人喜欢的 , 他们的音乐能打动我 , 我相信就会打动别人 。 至于打动多少人 , 那是市场范畴的事 , 需要另外讨论 。
澎湃新闻:选择马飞的《阳光照耀奶西村》 , 是因为私人记忆的关系吗?在北京有过浪漫又贫穷的准公社生活的艺术家都念念不忘那段生活 , 你也有过吗?现在的你能穿过时光看清楚北漂生活吗?
苏阳:我找马飞 , 是因为我喜欢他的音乐 , 这次他要写什么 , 什么形式 , 都没有限制 。 我更在乎的 , 是由他来写 , 和他认真地写 。 他一开始给过我一首歌 , 后来我还是更喜欢《阳光照耀奶西村》 。 听完我确实觉得有他的私人记忆 , 他生活的痕迹 。
类似的生活我们都有过 , 但这些现实经历不是最重要的 , 重要的是在作品里表达感受或者认识吧 。
澎湃新闻:看了南都那篇写你和王老汉的故事的文章 。 当时你拼命想留住王老汉的歌 , 换作现在 , 还会作同样的努力吗?对挽留逝去的声音这件事 , 你现在有什么不一样的想法?
苏阳:那是多年前 。 现在如果有机会 , 我还会做这样的努力 , 留住那样的歌声 , 但我会采取不一样的方式 , 比如直接谈好授权协议 , 付钱给老人 , 那样事情可能会简单、好执行 。
苏阳|苏阳:如果我们都是黄河里的一粒沙,这条河才是存在的
本文图片

苏阳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