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报|遵循一条看似秘密其实坦荡的路径,在渺渺时间里彼此对照和记忆 | 此刻夜读( 二 )


文学报|遵循一条看似秘密其实坦荡的路径,在渺渺时间里彼此对照和记忆 | 此刻夜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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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那棵大果红杉 , 生长在白马雪山上 , 它站在第四牧场的冷杉林边缘 , 我说是“我的” , 并没有经过它的同意 , 也许有点一厢情愿 。 也许它暗许但不屑于诉说 , 毕竟我们认识了十八年 。 十八年大约是人的一生中非常重要的一段 , 对它可能无所谓 , 对我足够漫长 。
我认为它跳出森林十几米的距离 , 独自站立 , 是为了更好地看到东面的雪山主峰 , 日出、日落 , 月光、星辰 , 这和我太像 。 我以它为知己 。 我常坐在它裸露在地表的主根上 , 舒服地背靠树干 , 和它一起凝望不远处的雪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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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喜欢这样的世界 , 在变幻中真实不虚 。 我的欢喜透过树的呼吸到达树的身体 , 再深入黑暗泥土中 , 秘密的根尖闪烁的信号如星辰一般 , 传递着它们 , 使远处的森林、林下的苔藓都能获悉 , 使整座山脉欢喜 。
德钦的藏族也在这山地间获得欢喜 , 他们特别喜欢跳弦子舞 。 有一首传统弦子歌唱雪山上飞来白色雏鹰 , 诗人马骅把它改编成诗歌:

我最喜爱的颜色
是白上再加上一点白
仿佛积雪的岩石上
落着一只纯白的雏鹰;
我最喜爱的颜色
是绿上再加上一点绿
好比野核桃树林里
飞来一只翠绿的鹦鹉 。
而我喜欢的白 , 不是雪山 , 也不是雏鹰 , 我喜欢的白 , 是无意落在雪山上的月光 , 雨季的时候 , 沿着冰川缓缓降下的云 , 以及暗针叶林间游荡的雾 。 这正是我和大果红杉一起面对的世界 。 我四十多岁 , 这棵树一百多岁 , 我们所在的山脉四千万年 , 头顶上夜空中的繁星更年长无数倍 。
我喜欢马骅这首诗歌 , 因为他对唱着这弦子的人有着深沉的理解 。 诗人看到他人 , 并从他人回看自己 , 证明哲学与美并不独独属于某一些地方 , 某一些族群 。 我从积雪的岩石、野核桃林中看到不同海拔、气温、降水 , 不同的植被群落 , 以及对应的不同的动物;我看到纯白雏鹰和翠绿的鹦鹉羽翼的光芒 , 生命力使它们呈现灵动的瞬间;我凝望这些简单的元素组成流动的意象 , 看回到第一场雪开始日夜的积累 , 看到第一场雨开始点滴的沁润 。
风在弦子中的来往 , 山川和大地在诗歌中呈现四季的变化 , 鹰和鹦鹉分别在高山和河谷扇动永恒的翅膀 。 曾经有一双眼睛饱含深情的注视着这一切 , 他无法用言语诉说 , 他拉起了弦子歌唱 。 另一个人听到了这些歌唱 , 他也看到这蓬勃的世界 , 他用诗歌来记录 。 我看着他们 , 与这同样的世界 , 想询问这些流动的意象下隐藏的普遍力量 。
拉起弦子的藏人 , 念诵诗歌的汉人 , 我听取他们 , 和这苍苍大地 。 我们每一个 , 以及大地本身 , 掌握了某些相同的东西 。 我们是不一般的知己 , 我们遵循着一条看似秘密其实坦荡的路径 , 在渺渺时间里 , 彼此对照 , 彼此记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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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试图找到我 , 然而我一直找到的是我们 。 “我们”是固定的描述 , 是已经给出的世界 , 已经给出的意义和秩序 , 无论它是伦理的、宗教的、政治的、组织的、美学的、科学的……我记得好像有一首诗《当世界还小时》 , 不确切是否确有其诗 , 但是我喜欢并想回到那样的世界 。 我试图把“我们”扩展到更大的一个范围 , 如果我终究不能脱离范围 , 那么只能扩展边界 。
日出时分是我的高光时刻 。 我在一年四季中周而复始地凝望日出的红光照耀到卡瓦格博雪山上 。 虽然一定是有数可记的 , 但我确定 , 我看了无数次日出 。 或者说 , 我始终在看同一次日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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