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 | 熬过生死坎的换肾夫妻,被人言说散了( 二 )
3直到一年后 , 我才知道徐有庆夫妇分居的事情 。徐有庆的老家是一个名叫“浮河”的小村庄 , 距离县城18公里 。1992年 , 经人介绍 , 徐有庆和比自己大2岁的陈水英相识 。 朋友笑他干嘛要找个比自己大的女人 , 徐有庆说:“我们农村里不是有这样一句俗话吗——‘娶得起 , 娶大姐’ 。 ”陈水英是家中的长女 , 下面有两个弟弟 , 小学只读了4年 , 父母就不让她继续读了 。 她会干各种农活儿 , 是家里的“顶梁柱” 。一般 , 农村的女子到了20来岁 , 孩子都满地爬了 , 可能是由于家里穷 , 再加上长得显老 , 面相还有点凶 , 陈水英的亲事到了27岁才定下来 。徐有庆不在意陈水英的外貌 , 他看中了她手脚勤快又能吃苦 , 是个过日子的人 。 婚后第二年 , 女儿出生;2001年 , 儿子出生 , 这个小家庭凑足了一个“好” 。夫妻俩打算把家里的老房子推倒造楼房 , 然后好好培养两个孩子 。 为此 , 他们努力攒钱 。 徐有庆农忙时下地干活 , 农闲时进城打工 , 什么脏活累活都肯干;陈水英在家照顾孩子 , 闲时做来料加工 , 每天赚20多元 。可是 , 这种有奔头的日子没有一直持续下去 。2005年 , 徐明发病 , 他们欠债十几万 , 全家干脆搬到县城里谋生 。 那时候 , 县城的公交车还不是很便捷 , 私家车也不多 , 踩三轮车是个不错的营生 。 白天 , 徐有庆出去拉活儿 , 陈水英在家照顾孩子 。 晚上 , 夫妻俩换班 。县里有一条路 , 全是上坡 , 遇到客人要去 , 一些男车夫都发怵 , 骑到半路得下车推一段 , 但陈水英可以一口气骑到目的地 。 她性子强势 , 嗓门也大 , 做生意 , 一般的男人抢不过她 。 经常到凌晨2点多 , 陈水英才会回家休息 。靠着勤劳 , 夫妻用微薄的收入养活了一家四口 , 还不时能带徐明去大城市看病 。 一晃5年过去 , 女儿上了大学 , 不料陈水英又得了尿毒症 , 这才有了我与他们认识的后续 。2011年7月 , 徐有庆得知老母亲生病了 , 就准备带儿子回乡下看望 。 临走之前 , 他问陈水英要不要一起去?陈水英摇摇头:“以后再去 。 ”等徐有庆返回 , 发现储藏室的门怎么也打不开 。 仔细一看 , 锁被换掉了 。 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 就带着儿子到处找陈水英 , 结果找了一圈 , 发现自家的屋里又有了灯光 。徐有庆敲门 , 陈水英不肯开 , 最后说:“你已经有了别的女人 , 你找她去过日子好了 。 ”徐有庆一头雾水 , 骂她发神经 , 陈水英就在里面声嘶力竭地叫喊:“你自己心里清楚 , 你不是早就跟楼上的女人勾搭上了?你给我一个肾救了我的命 , 我感激你 , 可你跟别的女人有关系 , 我接受不了 , 我们过不下去了 。 ”一直闹到警察都来了 , 门才打开 。 谈到夜里11点 , 工作还没做通 , 警察说:“你们的事情 , 我在电视报纸上看到过 , 走到现在不容易 , 何必呢?”结婚多年 , 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 , 陈水英的不信任令徐有庆既伤心又生气 , 他希望老婆向自己赔礼道歉 , 但两人都是倔脾气 , 谁也不让谁 。 徐有庆吞不下这口气 , 当天晚上带着儿子去住旅馆 。过了两天 , 陈水英悄无声息地搬出了梅园小区 。 那天晚上 , 徐有庆接到女儿的电话 , 她一直哭 , 最后责问道:“爸爸 , 你为什么要跟那女人?她有什么好?妈妈都这么苦了 , 你还要这样去伤害她?”徐有庆说:“如果当时没有刘阿姨 , 我和你妈还有你弟弟可能就没有今天 , 人要讲良心 。 ”电话里 , 徐晓霞的嗓门很大 , 她要求徐有庆立刻搬出去跟妈妈一起住 , “不然 , 以后你别怪我不叫你爸爸” 。徐有庆的脑子“嗡”的一声 , 当即把电话挂断了 , 然后带着儿子回到储藏室 , 发现里面已经空荡荡的了 。徐有庆后来在给我讲述这些事时 , 对我的震动很大——这对换肾夫妻从生死相依 , 走到彼此怨恨 , 谁也说不清到底是为什么 。 我只能不停地自言自语:“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4离家后 , 陈水英的身体好些了 , 就在市场边摆了个流动小摊 , 卖鞋垫、袜子和水果 , 生意一直都不太好 。小县城 , 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 , 有时陈水英远远看到刘清芳 , 就破口大骂 , 说她抢走了自己老公 , 引来许多人围观 。 刘清芳很委屈 , 但也不想纠缠出洋相 , 一直尽量避免与陈水英有交集 。每次看到我 , 陈水英会喋喋不休地诉说:“没有那种关系 , 她会待他那么好?”我不堪其扰 , 曾专门把徐有庆和刘清芳叫出来询问这件事 。刘清芳说话很直接:“我真要找男人 , 也不会找少掉一个肾的男人 。 我图他什么?他能给我什么?”刘清芳56岁了 , 丈夫是县里的公务员 , 两个儿子都已经结婚生子 , 家庭条件不错 。 而且 , 她帮助徐有庆一家 , 全家人不仅没有异议 , 还会帮忙 , “要是我真跟他有什么关系 , 家里早就闹翻了” 。刘清芳说自己是真看徐有庆可怜 , 还佩服他把肾捐给老婆 , “这样的男人有情有义 , 陈水英离开他 , 说明她做人不地道、忘恩负义!”送走刘清芳 , 徐有庆才偷偷跟我说 , 捐了一只肾之后 , 他的身体差了很多 , 很容易疲倦 , 也干不了重活 , “再说都这么大岁数 , 对男女之事没有兴趣了” 。就这样 , 3年过去 , 徐有庆和陈水英谁都没有低头 。 到了2014年3月 , 徐有庆给陈水英打过一次电话 , 提出离婚 , 他觉得这样拖着没意思 。 陈水英不肯 , 说就是要拖着 , 就是不让他光明正大地找女人 。徐有庆叹口气 , 然后把陈水英的电话号码删了 。徐晓霞坚定地站在母亲那边 , 大学毕业后 , 她进了一家乡镇卫生院工作 , 也割断了和父亲的联系 。 2015年1月 , 徐晓霞结婚 , 都没有通知父亲 。 有一次 , 陈水英的弟弟打电话约徐有庆去一个朋友家吃饭 , 他们正吃着 , 徐晓霞走了进来 。 徐有庆非常吃惊 , 叫了一声“晓霞” , 徐晓霞没有吱声 , 直接进了房间 , 场面相当尴尬 。原来 , 这个“朋友家”就是徐晓霞的婆家 , 陈水英的弟弟有意安排这场聚会 , 是想让两个亲家见个面 , 同时调和一下他们父女之间的关系 。 可是直到徐有庆离开 , 徐晓霞也没有踏出房门一步 。走出亲家家的大门 , 徐有庆做的第一件事 , 就是掏出手机把女儿的电话号码删了 。 他们原本是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 , 最后以这样的方式 , 把对方从自己的生活中删除 。5“东门外”是一个城中村 , 里面的房子大多建于上世纪的六七十年代 , 低矮、狭窄又破旧 。 陈水英住在这里 , 300元一个月的出租房既是她的住所 , 也是早餐作坊 。2017年 , 陈水英做起了早餐生意 , 卖糯米饭 。 每天早上7点 , 她的早餐车会出现在县城文峰东路的白马桥头 。 摊子摆在电视台对面 , 每次我路过 , 陈水英都会热情地打招呼 。 如果遇到有人来买早餐 , 她就一边捏糯米团 , 一边向别人介绍:“他是电视台的采访人员 , 是我的半个救命恩人呢 。 ”我喜欢吃糯米饭 , 但自从陈水英在我们单位门口摆摊 , 我就“不喜欢”吃了 。 只要我经过 , 陈水英总要捏一大团糯米 , 加足了菜料再塞到我手上 。 我只能连连摆手 , 说自己胃不好 , 吃不得糯米饭 。 她赚钱不容易 , 几块钱 , 也是钱 。几年前 , 村里取消了陈水英的低保资格 , 理由是:“你女儿已经有了工作 , 可以赡养你了 。 ”之后 , 陈水英又查出了高血压和高血糖 , 加上换肾后终身使用的免疫抑制剂 , 每个月除了可以报销的部分 , 她要掏3000元左右的药费 。 早餐摊每月有1000多元的收入 , 除去各项开支 , 还有2000多元的缺口 , 都是徐晓霞补上的 。在这个小县城 , 卖糯米饭的早餐摊点大概有20来个 , 摊主们各有地盘 , 还有家人搭把手、帮个忙 , 只有陈水英的摊点 , 总是她一个人操持着 。陈水英的身体状况不允许她长久地站立 , 没人光顾时 , 她就坐在小板凳上 , 眼巴巴地望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流 , 有些寂寞 , 有些孤单 。徐有庆住的储藏室与陈水英的出租房 , 大概相距800多米 , 走起来不要10分钟 。 但自从分开以后 , 他们再没有相向而行 。在好心人的帮助下 , 徐有庆谋到了一份差事——在县自来水公司做安装工 , 负责一个片区的水表安装、维修和查漏 。 每个月交了各种保险金 , 能到手2000元左右 。每天 , 徐有庆去自来水公司上班 , 从文峰东路经过 , 既方便又快捷 。 但自从陈水英把早餐摊设在这里 , 他宁愿多绕1里多路 , 也不从这儿过了 。徐有庆不想看到陈水英 。不忙的时候 , 我会去陈水英的摊位前跟她聊会儿 , 问问她的身体情况 , 问问她跟徐有庆打算以后怎么办?已经55岁的陈水英说:“我死活他不会管 , 他死活我也不会关心了 。 他现在跟别的女人 , 鲜活着呢 。 ”“说真的 , 我不相信他们之间有那种关系 。 ”我说 。“整个梅园小区的人都说 , 他们肯定有这种关系 。 ”陈水英一口咬定 。有段时间 , 早餐摊边上总有个女人 , 是陈水英的老相识 。 听我提起“徐有庆” , 她像是亲眼看到了 , 不仅咬定他在外有奸情 , 还鼓动陈水英上门去打人 。后来我了解到 , 这个女人过得不好 , 她租住东门外的老房子里 , 二婚 , 无正当职业 。徐有庆一家四口在刘清芳家的储藏室里 , 曾一起度过了5年多的时光 。 那时候 , 女儿还没有上大学 , 夜里就跟母亲挤一张床 , 徐有庆就陪着儿子睡 。 数年之后 , 一家人再也凑不到一起 , 两张床依然保持着刚住进来时的模样 , 一横一竖地放着 。徐明上的培智学校离县城6公里远 , 可以寄宿 , 但徐有庆担心儿子在学校受委屈 , 无论刮风下雨 , 每天早晚都坚持骑电瓶车接送 。 徐明的智力没有特别明显的提高 , 个子却不断往上窜 , 现在他不自残了 , 也比过去安静多了 。 动画片 , 是这个19岁青年的全部 。平常 , 父子俩不开火 , 都是刘清芳做好以后拿到储藏室里给他们吃 。 每个月 , 徐有庆付1500元的搭伙费 。 当初去杭州给陈水英做换肾手术 , 刘清芳给了他们1万元 , 现在 , 徐有庆每个月还300元 。余钱不多 , 徐有庆就打点小牌 , 一个晚上输赢在几十元之间 。 他这个人 , 脸上藏不住事 , 如果抓到一手好牌 , 就兴高采烈 , 如果抓到臭牌 , 就愁眉苦脸的 , 牌友们都知道怎么应对他 。牌局散了 , 回到储藏室 , 徐有庆安排儿子洗漱、睡觉 , 自己就坐在门口 , 点一根烟慢慢地抽 。 梅园小区里的楼房很密集 , 一些窗口还亮着灯光 , 隐约传出一些声音 。而徐有庆身后的“家” , 冷清得一如深秋的河水 。回忆过往 , 徐有庆和陈水英都不否认 , 他们在这个狭小的家里共同迎接苦难、面对生死 。 然而 , 当一切开始慢慢变好的时候 , 陈水英出走了 , 再也没有踏进来半步 。62019年 , 徐晓霞的二胎出生 。 只要一有空 , 她就带两个孩子去母亲那里 , 这是陈水英最惬意的时刻 。 然而 , 徐有庆享受不到这样的亲情 , 两个外孙 , 他没见过一面 , 看过的人都说 , 孩子的下巴跟他长得像 。 徐有庆跟我说 , 他回到家对着镜子照了很长时间 。陈水英也非常挂念儿子 , 有时会去学校给徐明送点吃的 。 她买过几次衣服 , 但徐明穿上总显小 , 陈水英有些自责 。 徐晓霞也去学校看过弟弟 , 他们很久都没在一起了 。徐明看妈妈和姐姐的眼神 , 很空洞、很陌生 。看着这家人变成这个样子 , 我挺难受 , 曾试着问他们有没有和好的可能 。 徐有庆说不可能 , “夫妻间最重要的是信任 , 她不信任我 , 一切就无从说起” 。我问他后不后悔当初把一只肾捐给陈水英 , 徐有庆表现得很坦然:“捐都捐了 , 又要不回来 , 后悔也没用 。 再说了 , 她毕竟是我孩子的妈妈 。 ”面对同样的问题 , 陈水英也说不可能 。“他毕竟给了你一个肾 。 ”陈水英沉默了一下 , 说:“就当是他上半辈子欠我的 。 ”陈水英走后 , 刘清芳虽然背负着小区里的舆论压力 , 但对这对父子的帮助也没有停止过 。 渐渐地 , 她的丈夫、儿子、媳妇都颇有微词 , 私下劝她:“我们相信你跟徐有庆没有什么不三不四的事情 , 但别人老是说闲话 , 我们面子上也有些挂不住 。 ”刘清芳委屈得直哭:“你说我图他什么?我出于同情帮帮他们 , 闹出了这么大的误会 。 ”前年 , 刘清芳得了一场大病 , 因为化疗 , 身体大不如前 。 一直以来 , 父子俩的衣服是她帮着洗的 , 她生病之后自顾不暇 , 就建议徐有庆不要再大包大揽 , 得教徐明洗衣服:“你要教会他生活自理 , 你不能跟他一辈子 。 ”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训练 , 现在 , 徐明基本能将衣服洗干净了 。 而且他还给了徐有庆一个惊喜——一次 , 徐有庆应酬时喝了点酒 , 回到家非常难受 , 正要呕吐时 , 徐明主动在他的床前放了一个垃圾桶 , 还倒了一杯水 。 当时 , 徐有庆差点都要流泪了 。 再过一年 , 徐明就要从培智学校毕业了 , 徐有庆不知道儿子走上社会能做什么 。 以后的事情 , 谁也不知道会怎样 , 头发花白的他也不敢想 。尾声今年6月底 , 徐有庆打电话给我 , 说他打算从刘清芳家的储藏室里搬出去 。 他正在到处物色出租房 , 希望我能帮忙留意一下 , 看能不能找到一处安静又便宜的地方 。后来 , 他自己在自来水公司附近找到了一处平房 , 等房东将房子腾空 , 10月份就可以搬进去 。 而且自来水公司办了食堂 , 他们父子吃饭的问题也解决了 。我问起搬家的原因 , 徐有庆说:“人多嘴杂 , 人的唾沫真的能淹死人 。 我倒无所谓 , 人家刘清芳一个女的 , 会有伤害 , 人家待我好 , 我不能负人家 。 ”当我告诉徐晓霞 , 她爸爸要从刘清芳的储藏室里搬出来住的时候 , 她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光亮 , 连声问:“是真的吧!是真的吗?”编辑:罗诗如题图:《双面胶》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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