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二本生:媒体聚焦庞大的“隐匿群体”
2010年 , 黄灯(第三排中)与中文班的学生 。 受访者提供中国青年报消息 , 想要清楚描绘二本学生的面孔并不现实 。 截至2020年6月30日 , 全国有3005所高等学府 , 其中本科院校1258所 , 人们熟知的“985”“211”只占100多席 , 却长期占据媒体讨论的焦点位 , 庞大的二本及以下学生是模糊的背景板 。这个隐匿的群体是中国最为多数的普通大学生的底色 , 某种程度上 , 这一群体实现人生愿望的可能性 , 标注了这个快速进化社会的真实场景 。
黄灯(左一)给2015级学生上课 。 受访者提供普通一张张显而易见的年轻、毫无经验的脸 , 像飞镖一般掷到教授黄灯面前 。 她在广东F学院教了15年书 , 4500个名字出现在她的花名册上 。 她为学生写了一部书《我的二本学生》 。 黄灯意识到 , “二本院校的学生 , 从某种程度而言 , 折射了最为多数普通年轻人的状况 , 他们的命运 , 勾画出年轻群体最为常见的成长路径 。 ”黄灯说 , 他们如一个个固定的锚点 , 成为她对国情最方便的观测 。书里以这所被森林环绕的二本学校为舞台 , 它距离广州塔“小蛮腰”20公里 , 学生们更喜欢简称它为“广F” , 省略“学院”二字 , 听起来不那么像专科 。2005年夏天 , 沈毅星拿到这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 感觉自己和家庭的命运都将被深刻地改变了 。 他是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 , 乡邻撺掇家里人摆酒 , 庆祝这个中国南方不起眼村庄教育史上的大事 。他的青少年时期游荡在田野 , 期待能见到什么新鲜事儿 。 空气里飘着水果成熟的香味 , 树叶腐朽的酸味和庄稼秸秆枯干的气味 。 他从小插秧、割稻、挑粪、砍树 , 养成了承受生活摩擦的原生动力 。沈毅星入学那年 , 全国各类高等教育总规模超过2300万人 , 居世界第一 。 在这所二本学校 , 黄灯发现学生大多出身乡镇 , 身后有一个打工的母亲 , 或一个下岗的父亲 , 还有尚未成人的兄弟姐妹 。 尽管无法与一线城市、高知家庭、出身名校的同龄人相抗衡 , 但考进大学仍被视为改变命运的入场券 。80后沈毅星算得上“第一代留守儿童” , 他的父母在他小学三年级时去东莞卖肉 , 每天从“世界工厂”打来电话叮嘱他“好好读书” , 孩子最终考上大学让他们相信电话线起到了提拉作用 。带着对大学的向往和改变家族命运的嘱托 , 沈毅星站到广东F学院的招牌下 , 发现二本学校的最大特色就是普通 。“切 , 好小啊 。 ”不到半个钟头已走完校园 , 他印象里的大学是需要骑自行车的 , 但这里不用 。 沈毅星说新学校的图书馆还没有高中的大 , 位置奇少 。不大不小的操场 , 四人间和六人间的宿舍 , 陈旧的教学楼里摆着黄色胶合板的连体桌子 , 凳子随时发出刺耳声音 , 学生一下课 , 噼里啪啦响上半天 , 银灰色的铁门像仓库大门 , 厚重铁锁用铁条焊接而成 。大学所传颂的精神气质似乎在这里变得更实际 。 相比于名牌大学邀请来的诺贝尔奖得主和外国总统首相 , 受邀来这所二本学校进行讲座的嘉宾“更接地气” 。广东F学院强调培养应用型人才 , 各种技能证书被纳入“创新学分” 。 “创新创业能力水平等级证书”“会计从业资格证”“物流员资格证”“秘书职业资格证”……帮助学生毕业的还有“驾驶证” 。为了在竞争力上多一枚筹码 , 学校增加工具性课程 , 学生热衷考证 。 中文专业的学生也要学经济和金融类的课 , 但覆盖面太广 , 往往不能学得深入 。 “我知道 , 在重点大学 , 学生有很多机会获得学术信息 , 也有很好的学术氛围激发学生组建团队去讨论一些真正的学术问题 。 ”黄灯说 , “在我们这种金融气氛浓厚、强调应用性的高校 , 有时经过课堂知识的大雨 , 就像被一瓢水淋过 , 貌似酣畅淋漓 , 但各个知识点 , 顺着下课铃声的响起 , 就会滑溜溜地消失 , 在期末考试后 , 教材又原原本本地还给了老师 。 ”沈毅星读经济学 , “什么都学 , 什么都不精” , 他记得有人说 , 如果将来能做到管理层 , 这些知识是吹牛的资本 , 如果一直在基层 , 别人只会觉得你浮夸 。同学们大多沉默温良、中规中矩 , 从来没有一个学生因为坚持自己的想法 , 和黄灯发生过争论 , “我在具体的课堂中 , 充分感受到教育像一场慢性的炎症 , 中小学时代服下的猛药、抗生素、激素 , 到大学时代 , 终于结下了漠然、无所谓、不思考、不主动的恶果 。 ”沈毅星翘课、打球、挂科、补考 , 有时中午一顿饭吃到晚上12点 , 继续烧烤啤酒 。 那是属于诺基亚和台式机的时代 , 男生们看NBA的文字直播都激动得满头大汗 。 大四那年 , 一群男孩望着城中村的牌坊开玩笑 , “大学四年不敢说自己学到了什么 , 但肯定为当地的经济发展作出了应有的贡献 。 ”直到大三下学期 , 他开始感受到毕业的压力 。 师兄们脱下脏兮兮的T恤衫和人字拖鞋 , 换上白衬衫黑裤子四处面试 。 老师找沈毅星谈话 , 警告他如果挂科太多将不能拿到学位证 。 一道闪电让这个农家学子清醒 , 他不能丢失大学生的身份 。黄灯成为大学生是在1995年 。 她毕业于岳阳大学 , 按现在的划分 , 相当于一所二本学校 。 那一年全国高校招生人数92.6万人 。 此后高校扩招 , 10年间 , 黄灯任职的学院从2个班扩充到6个班 , 大学宿舍塞进更多床 , 取代书桌 。在大学生没有拥抱市场的年代 , 黄灯毕业后接受分配 , 进入亚洲最大的纺织厂 , 干过文秘、会计、组织干事和一线工人 。 1997年香港金融风暴 , 她成为下岗工人 , 决心考研 。她没告诉家里人已丢掉了饭碗 , 一边给别人做饭赚钱 , 一边争取继续上学的机会 。 “我当时连书都没买齐 , 更不要提上辅导班 。 ”最终 , 她被武汉大学录取 。 通知书下来那天 , 整个工厂都在讨论一个女工因为下岗而自杀 , 那是种很强烈的对比 。“你觉得你的命运从此改变了 。 ”许多年过去 , 她开始好奇在这所极其普通的二本学校 , 学生的命运是否还能被一张通知书改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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