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父亲和他学生的一次冲突
回忆父亲和他学生的一次冲突我是1965年上学的 , 父亲是我的班主任也是村小学的校长 。 这人古板严厉 , 村里的小孩都怕他 。我们的小学是一栋又大又破的土草房 , 一共分成两个教室 , 中间隔着一道栅板 , 可以随时打开 。 因为这里不光是学校 , 还是村里唯一的公共场所——开会了 , 把栅板一打就是会场;唱戏了 , 又把栅板一打就成了剧院 。 每次活动过后 , 教室里一片狼藉 , 桌子板凳全都弄得七零八落 。 为这事儿 , 父亲经常生气、吵闹 , 可是没用 , 他不过是个小学老师 , 没有权利不让村民们在这里活动 。 特别是“社教”运动以后 , 公共活动更加频繁 , 大会小会 , 走马灯似地没完 。那天 , 县剧院来村里演出《收租院》 。 说四川省有个大地主叫刘文彩 , 年年强迫农民到他家缴纳地租 , 大斗进 , 小斗出 。 稍有反抗就被关进水牢 。不过这出戏很奇怪 , 一帮大活人 , 不说不唱 , 光伸胳膊撂腿摆姿势 , 一动不动地站在台上——后来知道这叫“雕塑剧” 。 小孩子看不懂 , 就吵嚷打闹 。 突然 , 一个外号叫“杨排风”的女生跟赵大边家的小二黑干起架来 。 杨排风站在桌上抡着笤帚猛抽;小二黑慌忙跳上炉子抵抗 ,只听“轰隆”一声炉子塌了 , 炉筒子也随之稀里哗啦地倒下 , 火星乱飞 , 乌烟瘴气 。 这一下不打紧 , 站在台上的“死人”都一下子活了起来 , 一个个捂着脑袋 , 乱糟糟地跑进后台去了 。炉子坏了学校不能上课 。 父亲就去赵大边家找小二黑 , 叫他给修炉子 , 可是小二黑不但不服 , 还骂父亲是老顽固 。 赵大边和他老婆站在一旁也没个长短 。 父亲气得几乎发疯 , 一下子就摊在了地上 。 王明臣和顺子叔把父亲抬回家 , 父亲躺在炕上不停地呻吟 。王明臣骂:“妈的 , 老赵家那小杂种也太没教养了 。 这要放在过去 , 早叫先生揍扁了!”母亲气道:“可不是 , 你大哥教私塾那会儿 , 哪个学生要是犯了规矩 , 都得老老实实地朝墙跪着 。 谁家的父母敢说个不字?现在可倒好 , 孩子当面骂老师 , 爹妈就在旁边听着 。 这年头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王明臣点头道:“那是 , 我念书那会儿 , 背书背不好 , 老师拿起板子就打 , 打得哇哇直哭 , 回家一说 , 我爹说该揍!”这时工作队的人来了 。 这人姓王 , 是个副队长 , 说是齐齐哈尔师范学院的讲师 。 王讲师不满地看了躺在炕上的父亲一眼 , 接着就滔滔不绝地讲了一大篇儿 , 拐弯抹角地批评父亲缺乏雅量 。 一个人民教师 , 怎么能跟个小孩子一般见识 。炉子踩坏 , 学生不能上课 , 这事本来是非分明 , 可是王讲师却来批评父亲 , 这叫父亲如何忍受?不等王讲师说完 , 父亲立刻反驳 , 说工作队既然是来搞“社会主义教育”的 , 也不能光整干部 , 对那些无法无天的群众也该管管 。 王讲师说赵大边苦大仇深 , 是工作队依靠的对象 , 只能保护不能打击 。 可父亲固执己见 , 坚持要赵大边家给修炉子 , 否则以后就别在学校开会唱戏 。王讲师听了 , 立刻把手一挥:“那不行 。 一切服从政治 。 要搞阶级斗争 , 就不怕打烂坛坛罐罐!”父亲一听 , 勃然大怒 , 噗地一声跳下炕来 , 抻着脖子大叫:“十年树木 , 百年树人 。 你身为大学讲师 , 怎么连这个都不懂!”王讲师自然不甘示弱 , 也抻着脖子大叫:“什么树木树人 , 当前的一切都要服从阶级斗争!”接着 , 两人就霹雳火爆地干起仗来 , 差点没把房盖儿震飞 。 这个王讲师实在叫人难以理解 , 小孩子无知也就罢了 , 怎么一个大学老师也这德性?你说我父亲没有雅量 , 可你的雅量又是什么?一晃 , 这事儿已经过去50多年了 , 王讲师大概早就当上专家教授了吧?万一他能看见我的这篇小文 , 会不会有一点儿反思呢?父亲跟小二黑打仗的事儿 , 后来是怎么解决的我忘了 , 但是从此以后 , 教学就再也不能正常进行了 。 有天早晨上课 , 父亲一打开讲台上的书桌 , 立刻捂着鼻子大叫起来 , 原来书桌的抽屉里被人拉了一泡稀屎 。 父亲认为是小二黑干的 , 可是无凭无据 , 只好忍气吞声 , 不了了之 。写到这里 , 大概又会有人骂我污蔑同胞吧?但我敢发誓 , 这事儿绝对不是瞎编!父亲教学认真 , 许多跟他念过书的学生都恨他 。 以前还多少讲点师道尊严 , 自从那次以后就肆无忌惮了 。 为这 , 父亲还写了一首七律 , 题名《呕血植树》 。常将杨柳墙边种 , 愿把桃李满苑栽 。今日遥期浓荫覆 , 何年得见艳花开 。难堪猪狗胡蹬践 , 无奈牛羊乱往来 。呕尽衰翁半世血 , 误他一代不成材 。诗中以植树为喻 , 表明了教书育人之难 。 父亲在村里教过的学生不下百余人 , 却没有一个成才的 。 对此他一生耿耿于怀 , 可这能怪他吗?后记那年代不讲什么教学质量 , 教学就是个良心活儿 。 为此 , 母亲经常劝解父亲:咳 , 一个哄小孩子的勾当 , 你何必那么认真?父亲立刻骂道:胡说!人之为人 , 不得学好吗?学校是干啥的?老师是干啥的?将来的孩子要都像小二黑那样 , 这国家还有好吗?赵大边就是我在《一个老贫农在四十年代的发家史》中描述的那个老汉 , 他老婆还当过土匪的压寨夫人 。 像那种家庭的孩子自然没有教养 , 恨老师、骂老师 , 跟老师作对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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