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睡|诗歌生长于矛盾之上:诗是内心生活和某个外在事物的冲突( 二 )


兰斯?拉尔森:你提到过 , 在诗歌朗诵会上你并不经常读这首诗 。 可以谈谈这个吗?
亚当?扎加耶夫斯基:好的 , 在我完成这首诗时 , 我感觉它是不错的 , 而且它使我高兴 , 但是在这之后几个月后 , 很多朋友告诉我说 , “这是你最好的诗 。 你再不可能写出像这首诗一样的好作品 。 ”就这样 , 它有了它自己的生命 , 而后来 , 很久之后 , 它被选入选集 , 被翻译 。 我不时地朗诵它 , 但我不想被人认为我是唯一一首诗歌的作者 。 如果有人对我说 , “这是你最好的诗 。 你不可能再写出更好的作品” , 我的生长就结束了 。 这是非常令人沮丧的 , 被一首诗限定 。
兰斯?拉尔森:你最广为阅读的诗作是《试着赞美这遭损毁的世界》 。 你能谈谈你是如何写作这首诗的吗?在“911”后 , 当它在《纽约人》发表后 , 给你带来了什么变化吗?
亚当?扎加耶夫斯基:我写下它时是在“911”发生前一年半 , 在休斯顿 , 在我的一个疯狂写作期里 。 我打开一个旧笔记本 , 其中有这样一行 , 只有这么一行 , “试着赞美这遭损毁的世界” , 我意识到 , 这就是我想在诗里要说的本质 , 它结合了对世界的赞美 , 同时又有一种感觉 , 那就是我所知道的世界一直是残缺的 。 我出生在中欧这样一个残缺的世界 , 遭到过可怕的损毁 。 我生长在奥斯维辛附近 , 这是我的一个深刻的信念 , 就是我们的世界是这样一个世界 。
在我很年轻的时候 , 我没想过赞美 。 我认为我们必须哀悼或者反叛 , 而许久之后 , 我看到反叛是很短视的反应 , 因为如今没有太多敌人值得做出如此重大的反叛 。 同时 , 阅读我们的大师 , 我发现 , 赞美是诗歌主要的调子 。 在巴罗克音乐里 , 有一个“通奏低音”(basso continuo)的概念——节奏的基础 。 我认为诗歌的通奏低音就是赞美 , 但这是一个复杂的赞美 。 这个世界可能一直都在被损毁 , 并不干净或无辜 。 我认为 , 在生活里存在矛盾 , 所以这一行诗——“试着赞美这遭损毁的世界”——扑到了我身上 , 于是我写下了这首诗 。 很久之后 , 纯属偶然 , 它发表在《纽约人》杂志上 , 但是 , 它对于我来说 , 并未有什么意义上的改变 。 我知道 , 对于很多读者 , 这首诗略微有点不同 , 因为它和那一特定时刻联系在一起 。 对于我 , 它仍然意味着这样一个更为总体性的反思 。
兰斯?拉尔森:重读你的书时 , 我注意到其中充满引喻——你的许多诗 , 都是在向那些画家、诗人、哲学家等等讲话——这让我想到奥登的一行诗:“艺术是我们与死者一起进餐的主要方式” 。 ( Art is our chief means of breaking bread with the dead. )是什么引起你对艺术和哲学的兴趣?
亚当?扎加耶夫斯基:我喜欢你引用的奥登诗句 。 我写过一首诗 , 《晚期贝多芬》 , 写于戒严法施行时期的1982年 。 那是一个非常阴郁的历史时刻、政治性的关头 。 我写过一些愤怒的诗——也许不是那么反叛——愤怒 。 写作这首诗 , 主要是为了呼吸一些更纯净的空气 。 那时我只是忽然感到 , 这首诗是致敬 , 向艺术的伟大、纯粹性致敬 。 它也帮我度过了那几个月可怕的日子 。
只是在最近 , 我突然读到里尔克书信里的一个句子 。 他说 , 所有诗歌都是由同一个诗人所写——一个非常美丽的句子 , 它的意思等于说 , 整个人类的文化是由一个艺术家创造的 。 当我们赞美舒伯特、曼德尔斯塔姆或者西蒙娜·薇依时 , 我们就是在赞美我们称之为“人类文化”的这一神奇建筑的这些共同创造者 。 所以 , 在我赞美其中哪一个人时 , 我看到的并不是一座坟墓或公墓 , 而是一个创造性的源泉 。 所以 , 这一句”与死者一起进餐”——我的确是在和他们一起进餐 , 但是我并不认为他们是死者 。
兰斯?拉尔森:在你的诗里 , 我注意到一种强烈的辩证的运动 , 你好像在提炼出一个论点的两个方面 , 或者 , 将两种精神塞进同一个身体 。 这些张力很早就出现了吗?它们似乎构成了你许多的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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