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文会忘情公子:他没有来,他生病了丨【文化一瞥】( 二 )


然而孟子还云“程然后知轻重” , 这首诗就是在戏弄读者一般 , 让人程了半天 , 却还是把轻重搞反了 。
所以我还是不愿意相信君问归期未有期的“君”只是位朋友 , 我还是宁愿相信这是他的妻子 。 我想这么固执的绝对不止我一个人 。
我下意识地想到了史学研究中的“求真”与“求善”之辨 , 在这首诗的理解上我似乎站在了求善这一边 。
为什么真与善就是不能两全呢?
这个时候我发现 , 对于不安分的读者而言 , 学者的考证也未必就是真 , 它能告诉我们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 却未必能告诉我们这段时间一定没发生什么 。
正如上文提过的 , “夜雨寄北”未必就是一首一定要寄给北边某人的诗 。 李商隐可能是对北方某人生了此情 , 情发于中 , 诗就缘情而出了 。
亦如《寄李十二白二十韵》 , 也未必就一定要寄给李白 。 不然 , “有寄”又是寄给谁呢?
诗可以群 , 亦可以兴 , 可以是写给别人的 , 有时候更多是写给自己的 。
若是此时李商隐妻子已经离世 , 当夜雨之时 , 想起当日剪烛西窗之约 , 此约可能是因着从前某次离别的许诺 , 也可能是作者梦中所见——所谓夜来幽梦忽还乡 , 甚至干脆是李生自己虚拟——这在李商隐并不难想象 , 总之都如一幻 。 此际夜雨当窗 , 斯人不再 , 自己身沉他乡 , 归期未必有 , 而相见则真是“未有期” , 因此也无所谓归与不归了 。 于是才有《夜雨寄北》 , 生离死别之情 , 就不动声色地藏在了二十八字之内 。
想到这一层 , 我忽然前所未有地被这首诗的情感笔法所打动 。 虽然最后看山还是山 , 山背后的天空 , 山中的草木却都不一样了 。
(这里又不得不提的是近年来兴起的人工智能创作诗篇 , 我相信AI写诗终有一天不会亚于人类 , 其工巧甚或超而上之 , 不过你很难将这些叫作诗 。 诗者 , 志之所之也 , AI何志之有?今天我们所以能为古诗所打动 , 非独其诗高妙瑰美 , 更有诗歌背后的诗人其心其情 , 其志其命 , 其风骨人格 , 其平生遭际 , 《诗品序》所谓“楚臣去境 , 汉妾辞宫”是也 。 唯有人才能真正永恒地动人 , 诗歌的动人 , 往往在于“进乎技”的地方 。 )
只有斯人不在 , 你才会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 而错过之后再想起曾经以为永远并不远的时光 , 岂非最为沉痛?
我记得自己读过看过不少类似的情节 , 一时却想不起几个 。
记得小的时候学那篇的“好好儿活” , 最后作者终于来到了菊花面前 , 想起自己拒绝了母亲临死之前说带自己看菊花的提议 , 可能也是相似的况味 。
或者干脆想起来一句歌词“又想起你曾说的陪我到最后” , 不过对于李商隐而言 , “你”“我”二字恐得互换一下 。
这自然有过度解读的嫌疑 , 对于历史上的东西 , 我们可以最朴实地理解 , 也可以增加一重又一重的实体来理解 , 减法往往更有说服力 , 而加法也未必不对 , 而且时常能增添别样的魅力 。 何况文学和文献的角度毕竟也不一样 , 有时一者可以排斥另一者 , 就像一开始根据李商隐妻子已死否定寄内说;有时一者有恰好可以升华另一者 , 就像我们若是根据李商隐妻子之死来重新理解“寄内”的意思 , 就看到了以前所未看到的东西 。 但最终都是一个心灵取向的问题 , 它包含了你的观念和理解力 。
我又想到了《斐多篇》里苏格拉底的学生去看望面对最后裁决的苏格拉底时 , 一位学生特地提到“柏拉图没有来 , 他生病了” 。 这段文字正是柏拉图所写 , 当他写下这句话的时候 , 想起来自己没有见到苏格拉底最后一面 , 又该作何种心情呢?
京师文会忘情公子:他没有来,他生病了丨【文化一瞥】
本文插图

(夜雨寄北)
按:友人忘情公子在读完我之前那篇小文后 , 一方面表示“震惊” , 一方面仍然表达他的观点 , 即更愿意相信是“寄内” 。 于是在我的“诱骗”下 , 有了这篇文章 , 以免读者诸君有偏听之虞 。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