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小民|那个疯女孩说,要杀光宇宙中所有的男人
《大国小民》第1083期本文系网易“大国小民”栏目出品
2013年夏初 , 命案支队的费队长收到报告:鹅湖镇新安村发生了一起杀人案 , 一个姓冯的男子被杀 , 尸体还被砍成很多块 。“两年没接触碎尸案了 。 ”费队长常年和命案打交道 , 大场面见得多 , 从容地给大家分了工 。 由于我曾在鹅湖镇派出所工作过 , 人熟地熟 , 费队长就让我一起出警 , 负责现场访问 。鹅湖镇位于三县交界处 , 地处偏远 , 从镇政府出发去县城有60多公里的山路 。 这里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 , 大山之间时常会出现一块小盆地 , 乡场往往就坐落其中 , 被当地人称为“某某沱”、“某某坝” 。 由于经济落后 , 加上汛期房屋容易受水灾 , 民众生活都挺艰难 , 解放前 , 这一带是出了名的匪区 , 至今民风彪悍 。我们要去的新安村更穷更远 , 必须得开越野车去 , 不然有的是山路要爬 。 上了路 , 报警人——也就是死者的父亲 , 又打来电话 , 说他儿媳妇冉英躺在床上睡觉 , 浑身是血 , 估计人是她杀的 。“冉英”这个名字让我本能地想起在鹅湖镇派出所工作时多次处置的警情 。 我想核实下“冉英”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 , 但报警人的手机却无法接通了 。得知这个情况 , 费队长说:“反正还有2小时才到现场 , 你不如给大家讲来听听 , 对案件办理或许有帮助 。 ”12007年的初夏 , 鹅湖镇的一户村民正在家里吃早饭 。 一个十八九岁的陌生女娃突然出现在他们家的门口 , 笑哈哈地走进厨房 , 自顾自地拿碗舀饭 。这家人吓了一跳 , 急忙问女娃是谁 , 女娃不答 , 反倒气呼呼地把碗筷砸在地上 , 又掀翻了饭桌 。 她提起一根小板凳 , 气势汹汹地在屋里转悠 , 焦躁地说自己洗完澡要去上学 。趁着女娃冲进卫生间洗澡的功夫 , 这家人赶紧报警 。 接报警电话时听完描述 , 我猜这个女娃的精神可能不大正常 , 由于派出所里没有女警 , 我就在镇政府喊了两个女同志帮忙 。我们到达现场的时候 , 那个村民的家里已经围了很多看热闹的人 。 厕所门反锁了 , 里面传出“哗哗”的流水声 。 镇政府的女同志走到厕所前 , 轻轻敲门 , 问:“洗完没有?我要上厕所 。 ”里面没反应 。 我让主人关了水闸 , 不久 , 厕所门打开了 , 一个长发披肩、一丝不挂的女娃提着小板凳走了出来 。“哇塞!”围观的男人堆里爆发出一阵邪恶的呼喊 。 几个女人惊叫:“造孽 , 还是个小姑娘 , 快把她衣服穿起!”围观的人一闹 , 女娃明显受了刺激 , 她突然提着板凳向人群冲了过去 。 湿漉漉的长发遮住了她的大半个脸 , 露出的眼睛里射出一道凶光 , 她边跑边不断用手去扒 , 嘴里吼着:“杀光宇宙中的男人!”手里的板凳随即砸了出去 , 人群“哇”地一声 , 四散开来 。几个女同志赶紧追 , 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女娃按住 , 强行给她套上了衣服 。 我们把女娃推进警车 , 用约束带控制起来 , 然后慢慢地安抚她的情绪 。我问女娃叫什么名字、是什么地方的人 , 她一概不答 , 只在那里“呵呵”地喘粗气 , 还恶狠狠地瞪我 。 向围观村民打听 , 开始大家都说不认识 , 过了好一阵儿 , 才有一个村民说 , 前不久邻村冉四的女儿“癫了” , 看这女娃长得有点像冉四 , 不知道是不是 。离开鹅湖镇 , 警车在山路上跑了半个小时 , 就再也进不去了 。 我们几个人带着女娃下车步行了20多分钟 , 才终于找到了冉四的家 。屋子是当地的一种老式木房 , 总共有3间 , 周围打扫得很干净 , 靠近院坝的那间房的板壁上 , 横着钉了3根碗口粗的圆木 。 圆木上用铁丝捆了木板 , 窗子上也钉了“井”字形的木板 , 整间房被牢牢地封住了 。在看家狗的狂吠中 , 一个看起来50岁朝上、穿着干净利索的村妇从屋里走了出来 。 一见到我们身边的女娃 , 她就气呼呼地开骂:“你这砍脑壳的 , 走哪儿去也不打个招呼 , 又跑哪儿去了?”我问:“这是你家女儿吗?”“是我家幺女 , 叫冉英 。 ”此时的冉英已经没有先前的狂躁了 , 她目光呆滞 , 低头站着 , 就像一个犯了错误不敢看父母的小孩 。 她母亲一把将她拉了过去 , 推进了那个钉了圆木的房间 , 又迅速从外面锁了门 。我这才注意到 , 这个房间除了正面 , 另外三面也全钉了圆木 , 活像个木笼子 。“大姐 , 冉英年纪轻轻的 , 怎么就得了精神病……”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冉英的母亲打断了 , 她面带愠色:“莫乱说 , 她有么子精神病?肯定是中邪了 。 ”我表明自己的身份 , 把冉英早上闹出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 , 最后劝道:“姑娘这么大了 , 这样到处跑 , 万一遇到坏人呢?她肯定得了精神病 , 赶快送医院 , 姑娘还年轻!”冉母说话的口气缓和了许多 , 开始感谢我们把她女儿送回家 。 我就趁机向她打听了一下他们家的家庭情况——冉英的父亲冉四在陕西挖煤 , 她大姐出嫁多年 , 二哥在外打工 , 已经五六年没回过家 。 家里就只剩下她们母女 。 2年前 , 17岁的冉英中学毕业 , 说自己不爱读书 , 要出去打工 。 父母觉得她年龄小 , 不同意 , 就留她在家里干活 。“她什么时候出现这种情况的?”“没有出现过 , 今天肯定是遇邪了 , 或者生气了耍细娃脾气 。 ”我见冉母故意隐瞒 , 就再次告诫她要尽快把女儿送医院 。“谢谢你们 , 我这就去请医生 , 你们稍坐 , 我一会儿回来给你们煮饭吃 。 ”既然冉母客客气气地下了逐客令 , 我们一行人只好起身告辞 。离开冉家 , 镇政府的两个女同志忍不住指责冉英的父母愚昧 , 害了女儿 。 我却担心冉英是个“武癫子” , 说不定哪天就会闹出什么大事 。我们并没有立即离开 , 而是去找了村民小组的组长 , 侧面了解情况 。 组长说 , 冉英家不时会传出打砸吵闹的声音 , 他本人也见过冉英疯癫地跑来跑去 , 吼着“要杀光宇宙中的男人” 。 但冉英的父母一直对外否认女儿有精神病 , 只说小孩脾气大 , 没准她出去打工 , 生气了 。大约一两年前 , 组长看到冉家两口子带着女儿外出 , 说是进城办事 , 但好几个月后才回来 。 “期间 , 家里卖猪卖牛 , 估计在给女儿治病” 。我更坚信自己的推测了 , 请村干部多做冉英父母的工作 , 早日送孩子去医院治疗 。 回到派出所 , 我又提醒管片的弟兄 , 要多留心这颗“定时炸弹” 。22007年冬天 , 村民小组组长报警 , 说冉英在家打砸 , 还把她母亲打伤了 。看到上门的警察全副武装 , 冉英的母亲急忙解释:“没什么 , 没什么 。 ”我注意到她手上有血污 , 还缠了一块布条 , 就问冉英在哪儿 , 她说在屋头睡觉 。我们正说话的时候 , 冉英提着一把菜刀突然就蹿了出来 , 指着我们吼:“杀光宇宙中的男人 , 杀光宇宙中的男人 。 ”同事们立即举起盾牌、钢叉 , 从四个方向列阵推进 。 最前面的同事不断刺激冉英 , 吸引她的注意 , 就在冉英提刀冲向他的时候 , 其他人迅速出击 , 一个击落了菜刀 , 另外两个钳住了冉英的双手 。 很快 , 冉英就被反铐在椅子上 , 脚上还加了一道约束带 。看到女儿被“五花大绑” , 冉母哭着跑了过去 , 一边骂女儿不听话不按时吃药 , 一边心痛地抚摸 , 看女儿身上有没有被我们弄伤 。 确认女儿完好无损后 , 冉母才给我们端来了椅子和茶水 。 随后 , 她又拿出一个药瓶 , 倒出两颗药 , 像哄小孩一样哄冉英:“吃了就好 。 ”冉英紧咬牙关 , 恶狠狠地瞪她 , 她只好向我们投来求助的目光 。我接过药丸 , 发现是一种管制类的镇静催眠药 。冉英服了药后 , 昏昏睡去 , 冉母把她扶进卧室 , 锁上房门 。“平时都听话吃药 , 今天像中邪了 , 死活不吃 。 ”冉母歉疚地说 , “不吃药就犯病 , 我一个人也灌不进去 , 给你们添这么大的麻烦 。 ”“你不是说她没有病 , 怎么又这样了?”我问 。冉母才认出是我 , 她的脸红一阵白一阵 , 然后开始掉泪 。 我们劝了好一阵 , 她止住了哭声 , 说:“幺女初中毕业就得了这个病 , 上次我不给你说老实话 , 是看到她今后还要嫁人 , 想隐瞒起来悄悄治好 , 不影响今后结婚成家 。 这是我们当父母的责任 。 ”其实 , 冉英读初三的时候精神就不太正常了 , 她经常发呆 , 有两次在课堂上突然发火 , 抱起一摞书砸在前排男生的脑袋上 , 还有一次在课堂上毫无征兆地掀翻了书桌……父母偷偷送冉英到精神病医院医了半年 , 没什么效果 , 又辗转去几家医院开药 , “药瓶子都有一箩筐” 。 见冉英的病情始终不见好转 , 他们还请了几拨“大师”上门驱邪 。 我抬眼一望 , 冉家的神龛上、大门、小门的门楣上都贴了黄纸灵符和带血的鸡毛 。“怎么就不医了?”冉母说 , 他们为了给女儿治病 , 借遍了三亲六戚 , 第一年就花了十几万 , “家里的猪啊、牛啊、树子啊都卖完了” 。 因为砍树没有办采伐证 , 林业站要处罚他们 , 到现在都没有销案 。“我们家唯一的来路是她老汉打工 , 这几年给她治病穷得揭不开锅了 , 还该了一屁股账 。 ”冉母感叹道 , “不晓得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处罚我们 。 ”冉英频频发病 , 和服药不规律有关——家里有钱了就买点药 , 没钱就不吃 , 最后一瓶也快吃完了 , 再买要等她父亲打钱回来 。我也是农村出身 , 受过苦 , 当年去派出所上班的前一天还在街头卖菜 。 所以办案看到很苦的人 , 我通常都是尽力尽心 。 那天 , 我和同事们每人拿出200元钱 , 让冉母去买药 , 她丝毫没有推辞的意思 , 一边说“谢谢” , 一边伸手接过了钱 。 我发现冉英有点不寻常 , 她发病打人、砸东西时 , 总说“要杀光宇宙中的男人” , 似乎很仇视男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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