寰视书社■| 诺奖得主布罗茨基,如何阅读一本好书( 二 )
无论如何 , 你都会发现自己正漂浮在那海洋上 , 四面八方都有书页在沙沙作响 , 你紧抓着一只你对其浮力并不太信赖的木筏 。 因此 , 一个可供选择的方案就是去发展你自己的趣味 , 去构造你自己的罗盘 , 去使你自己熟悉那些特定的星星和星座——无论暗淡还是明亮 , 它们却总是遥远的 。 然而 , 这需要大量的时间 , 你会轻易地发现自己年岁已老,头发花白 , 腋下夹着一本糟糕的书正向出门走去 。 另一个可供选择的方案——或者 , 也许仅仅是问一方案的一部分一一就是去依赖传闻:朋友的一个建议、你偶然喜欢上的文本中的一个提示 。 这种做法尽管还没有被约定为一种时尚(这倒不会是一个太糟的主意) , 但它却是我们大家自幼年起就非常熟悉的 。 然而 , 这最终仍只是一个可怜的保险 , 因为 , 现成文学的海洋是波涛汹涌的 , 是不断扩展的 , 就像这个图书博览会所充分证明的那样:在那海洋中仍会有另一种风暴 。
所以 , 哪儿才是我们的陆地(尽管这可能只是——一座不宜居住的岛)?哪儿才有我们的好人星期五(更甭提一头猎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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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要提出我的建议之前 , 不!我所提出的仅仅是一个用来培养健康文学趣味的方案 。 我想对这个方案的来源、亦即我卑贱的自我说上几句 , 这并非是出自我个人的自负 , 而是因为我相信 , 一种思想的价值是与其出现的上下文相关联的 。 说真的 , 如果我是一个出版家 , 我就会在我所出书籍的封面上不仅写上作者的姓名 , 还要标明作者写作各本书时的准确年龄 , 以便让那些书籍的读者们决定 , 他们能否去评判一个比他们年轻得多、或是年老得多的一个人所写书籍中的信息或观点 。
我的建议的来源 , 属于这样一类人(唉 , 我可不再使用”一代人”一词了 , 这个词具有民众和整体的特定含义) , 对于这类人来说 , 文学永远是一种带有上百个名称的东西;这类人的社交风度会让鲁滨逊·克鲁索、甚至会让人猿泰山皱起眉头;这类人在大的集会上感到不自在 , 在晚会上从不跳舞 , 常常要为通奸找出形而上的理由 , 在讨论政治时非常注重细节;这类人远比他们的诋毁者更不喜欢他们自己;这类人仍然认为酒精和烟草胜过海洛因或大麻 。 这些人 , 用W.H.奥登的话来说 , “你在街垒中找不到他们 , 他们从不向他们自己或他们的情人开枪” 。 如果这类人偶然发现自己的鲜血在牢房的地上流淌 , 或是偶然发现自己在台上演讲 , 那么这是因为 , 他们并非某些具体的非正义的反对者 , 而是整个世界秩序的反抗者(更确切地说,是不赞成) 。 他们对他们所提出观点的客观性不存幻想;相反 , 打一开始 , 他们就保持着他们不可原谅的主观性 。 然而 , 他们这样做 , 其目的并不存于使自己摆脱可能遭遇的攻击:作为一个角色 , 他们完全意识到了其观点及其所坚守立场的脆弱性 。 而且采用了一个与进化论者相反的姿态——他们将那脆弱性视为生物的首要特征 。 这一点所需要的 , 我必须补充一句 , 与其说是如今几乎每个写作者都被认为具有的那种受虐狂倾向 , 不如说是他们本能的、常常是第一手的知识 , 即正是极端的主观性、偏见和真正的个人癖好才帮助艺术摆脱了俗套 。 对俗套的抵抗 , 就是可以用来区分艺术和生活的东西 。
现在 , 你们已经知道我想要说的话的背景 , 我也就可以将那话直接道出了:培养良好文学趣味的方式 , 就是阅读诗歌 。 如果你们以为我这样说是出于职业偏见 , 我是在试图抬高我自己的这个行业 , 那你们就错了:我并非一个拉帮结派的人 。 问题在于 , 诗歌作为人类语言的最高形式 , 它并不仅仅是传导人类体验之最简洁、最浓缩的方式;它还可以为任何一种语言操作——尤其是纸上的语言操作 , 提供可能获得的最高标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