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人称 | “人都觉得生命是应该的,其实疾病和死亡才是。”

第一人称 | “人都觉得生命是应该的,其实疾病和死亡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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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武汉老照片的背后 。

第一人称 | “人都觉得生命是应该的,其实疾病和死亡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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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天一点也不想去 , 人要晒化了 。 风很大 , 拍照睁不开眼睛 。 我妈睁不开眼睛也好看 , 我就不行 。 我也讨厌我的裙子 , 它太花了 。 我妈拒绝给我买白纱裙 , 自己却穿着一条 。 我爸坚持叫我们拿掉帽子 , 说阴影遮住了脸 。 他第一希望拍清我们的表情 , 第二希望把「武汉长江二桥」这几个题字拍进去 。 这是 1995 年 6 月 , 二桥刚通车 , 从武昌到汉口据说可以不那么堵了 。 此前我们只有大桥 , 题词的是毛主席 , 「一桥飞架南北 , 天堑变通途」 。


对我来说其实没两样 。 我们住武昌 , 不怎么去汉口 。 我喜爱的夏天是在武昌东湖里玩水 。 湖水上头热乎 , 底下清凉 。 湖岸每隔一段有台阶 , 和连着斜坡构成的浅滩相连 。 我不会水 , 双手抓紧游泳圈 , 把脚尖抵在滩底 。 青苔湿滑 , 如果什么都不做 , 就会滑向深处 。 但我是安心的 , 知道我爸在后头看 。


要是去汉口 , 坐轮渡更有意思 。 码头上都是人 , 风把汗臭味和金 属甲板的腥味混在一起 。 有人端着热干面 , 脸埋进芝麻酱冒出的热 气 。 轮渡像一头牛一样缓慢靠近 , 鼻子也冒气 , 大家耐心盯住它 。 我盯不住 , 找机会吃婆婆卖的茶叶蛋 。 茶叶蛋裹在红色塑料袋里 , 煮得发黑 。 吃完一个 , 船就靠岸了 。 铁链哗啦响 。 金属围栏一打开 , 人都涌进去找座位 。 我们不找座位 , 靠在栏杆边上看江水 。 水是泥黄色 , 翻滚时吐出白色泡沫 , 这是我判断船在移动的唯一方式 。 有时有卖艺的人混进来 。 我常看到一个把蛇往鼻孔里塞的黑叔叔 。 一条小青蛇 , 从左鼻孔进 , 右鼻孔出 。 他边塞边吆喝 , 邀请人们往他胸前的黑口袋里投钱 。 很少有人投 。 我想他们怕蛇 , 也怕玩蛇的人 。 我妈会蒙住我的双眼 , 我就从指缝里瞧 。 看不到脸 , 只有青蛇的尾巴在摆动 。


他是个勇敢的人 , 我想 。 武汉人喜欢说「不信邪」 , 什么事不管后果 , 做了再说 。 这个人就有「不信邪」的气质 。


现在我坐在电脑前 , 已经 30 天没出门 。 白天做志愿者 , 晚上和城外焦躁的朋友或陌生人说话 。 有一天我打了很多电话 。 第一通打给一个重症患者 。 那头只有喘息没有语句 。 第二通打给他儿子 。 那头只有语句 , 没有喘息 。 我花 600 块也买不到免疫球蛋白我舅妈等了十几天死在医院大厅我爸 1 月 26 号确诊今早 6 点才送到方舱医院 12 个小时过去还没吃上药所有电话都打遍了他们给我读文件问核酸测试做了吗 CT 做了吗全家感染吗不愿意亲自来看一眼奄奄一息的人你说我们是不是陪武汉玩了一场代价太高的游戏?


我答不上来 。 你们别忙活了 , 他总结 。


挂掉电话 , 看到死讯 , 有人说是谣言 。 但它很快被新的求助信息盖掉 。 三十几个老人原定送去方舱 , 而那里不接收 65 岁以上的患者 。 司机只把车开回武昌火车站停车场 , 老人们不知如何回去 。 我开始打电话:110、120、市长热线、区防控部、区城管局、街道办事处 。 他们在电话里读文件 。 我想起说话不断句的儿子 。 一台巨大机器被紧急启用 , 生锈的零件彼此摩擦 , 嘎嘎作响 。 就像长江二桥的那些斜拉锁 , 投不下什么阴凉 。 直到凌晨 2 点半所有老人才被找到 。 死讯也从谣言变成事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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