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父亲的病中岁月:哽咽说“好世界,没看够”,新买黄皮鞋终没穿上( 二 )


母亲和父亲生活了几十年 , 母亲太了解父亲 , 母亲从不把父亲的吼呀喊呀放进心里去 。 母亲最多说:像牛 。 不讲理 。 其实 , 别看父亲颐指气使 , 耀武扬威 , 不过就是纸老虎 , 家中大事小事还得听母亲 。 父亲从没向母亲扬过拳头 。
有一次 , 母亲带父亲去透析 , 不知为何父亲有些烦躁 , 口里嘀嘀咕咕骂骂咧咧 。 母亲笑着说 , 又“牛”起来了?再骂 , 把你这老家伙推下岸去 , 免得我一辈子为你劳心费力 。
父亲叹气说 , 你舍得推?要是坠下去多好 , 一了百了 , 免得折磨你 。 对不起……父亲说着说着伤感起来 , 眼晴泛起泪光 。 母亲禁不住泪流满面 。 走近 , 扶着父亲 , 继续走着那人生弯曲坷坎的路 。
父亲身患尿毒病已经多年 , 而照顾父亲寻医问药及吃喝起居全然落在母亲身上 。 我们不忍心 , 希望请人分担 , 但父母亲异囗同声:不需要;即便让别人 , 也不放心 。 父亲住院的日子里 , 母亲要么在床边支个帆布小床 , 要么和父亲一起挤在病床之上 。
某一天 , 我放假 , 替换母亲 。 在医院八楼上 , 父亲挪到窗前 , 挺直站立 , 目光一刻不停地注视窗外 。 我疑惑 。 父亲手指医院大门 , 你看 , 你母亲快出医院了 。 你看 , 你母亲是不是老得很快?我开玩笑:您也真是 , 老娘不是天天在您身边 , 才走一会 , 你就舍不得?父亲没有回答 。 我看他一直用目光把母亲送到金秋的风中 , 送到苍茫的人海 。
这些年 , 我们兄弟和姐姐一直在外地工作生活 , 回乡屈指可数 。 唯有长假 , 唯有春节 , 才短暂地接过母亲“衣钵” 。 每年初一 , 我们不是先去走亲访友 , 而是和父亲一起去医院 。 记得有一次 , 天还在黑暗之中 , 弟弟跑过来敲我家门 , 老头老娘不见了 。 我想他们肯定去医院了 。 遂打电话 , 果然父母在去医院的路上 。 他们不想我们这大年初一开车送他们 。
天黑不见五指 , 我启动车子 , 打开雾灯 , 循着他们必经之路去追 。 在大雾里 , 父亲循着手电筒的亮光 , 吃力前行 。 而这时 , 身后弟弟的车子响着喇叭赶来 。
父亲责怪我们 , 说我们不该来 。 他说 , 以前去县里赶集 , 身上挑着一两百斤的猪崽 , 不也是走了三十多里?母亲说年年大年初一让你们送 , 心里有愧 。
那天凌晨 , 我们四个人索性开两辆车子 , 冲破重重迷雾和幽暗 , 在曙光降临时 , 赶到县中医院透析楼 。
2016年年底 , 父亲每况愈下 , 骨折 , 中风 , 又是肺癌 , 辗转多家医院 。
2017年那个秋天 , 也是父亲最后一个秋天 , 我携孩子赶往医院探视 。 那时 , 父亲尚且能动 , 但手边要有拐杖轮椅 。 父亲忧伤地看着我们 , 甚至是哭 。 他哽咽说:我怕是看不到孙女出嫁孙儿结婚那一天 。 好世界 , 没看够……
那时候 , 我悲哀地看到被病魔折磨得死去活来的父亲 , 像被吸干了水 , 干枯 , 瘦小 , 弯曲 , 如同晾晒多年的一把柴 。 那日 , 我执意要用手去按摩父亲的双脚 。 那双脚像两根枯竹杆 , 破损 , 干裂 , 只剩下褐色的皮 。 近来 , 又一直麻木酸痛 。
莫这样 , 我有病毒 , 会传染你 。
没事的 。 在父亲缩过双腿的刹那 , 紧紧抓住 。 让父亲躺好 。 强行压着 , 挽起衣袖 , 上上下下 , 左左右右 , 反复推拿敲打 。
父亲闭上眼 , 好像享受我带给他短暂的幸福 。
那一日 , 我们推着父亲去逛商场 。 特别买了过冬过年的棉衣棉裤 。 当父亲穿上时 , 顿觉精神清爽 , 焕然一新 。 而那一双黄色皮鞋 , 父亲试了一下 , 搁置一边 , 留作春节穿 。
没有人知道 , 那双父亲终是没能在春节穿上的黄色皮鞋 , 成了父亲的遗物 , 我一直珍藏起来 。 没有人知道 , 在万籁俱寂的夜里 , 我会悄悄把他取出 , 端详 , 凝视 。 会把它穿在自已的脚上 , 轻轻地踩在地板上 , 屋子里来回走几步 , 又几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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