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纸、火柴盒、蚂蚁窝,没有它们的童年怎可能完整( 三 )

糖纸、火柴盒、蚂蚁窝,没有它们的童年怎可能完整
如今想起来 , 我们丢手帕的时候 , 到底唱不唱歌呢?大概是唱的 , 只是没有“丢 , 丢 , 丢手绢 , 轻轻地放在小朋友的后面”这样城市化的歌曲 , 而是我们平常在电视里学来的随便什么歌吧 。而剩下的乐趣 , 大概则在担心自己被丢了手帕和看人绕圈狂跑这样的事上 。我们刚上小学时 , 手帕还很好用 , 那时街上所卖的手帕 , 都还是纯棉质地 , 我们并不懂 , 只知道厚而且软 , 洗起来容易吸水 , 所以用起来舒服而好洗 。 等到上初中 , 手帕质量已经变得很差 , 薄 , 硬 , 大概已变成涤纶一类东西 , 上面印一些花花绿绿碎花 。 这样的手帕擦起鼻涕来鼻子也疼 , 夏天上下学的路上在塘边沾水洗脸则全不吸水 , 我们都不喜欢 , 加上卫生纸的流行 , 没过两年时间 , 用手帕的风气便在我们那里全然断绝了 。糖纸、火柴盒、蚂蚁窝,没有它们的童年怎可能完整
相比起丢手帕来 , 躲猫的乐趣要更大一些 , 其中包含着小小的冒险的因子 。 为了不让找的人找到 , 当计时的数字一被喊出 , 我们于一瞬间在村子的各个角落里散得多么杳渺而干净——在那之前 , 我们已经想好了这把要躲去什么地方 , 因此急忙奔赴秘密的目的地 。 有时急急忙忙冲进去 , 发现里面已经有了一个不约而同的人 , 就两个人一起挤着躲起来 。人家冬天烧火扯了一个窟窿出来的草堆 , 或是门口角落晒干的柴火堆起来的巨大柴堆 , 黑漆漆没有灯火的厕所 , 谁家开着的堂屋门背后 , 或是一道菜园篱笆所能提供的遮蔽 , 一棵大树不为人注意的枝杈 , 一个小孩子 , 无论是躲起来被人找还是找人的那一个 , 都必然要对村子里种种这样隐密的空间充满熟悉与了解 , 才能在这游戏中感受到非同寻常的乐趣 。 这名单且在游戏的过程中不断扩大与更新 , 如此游戏才能在玩过那么多遍之后 , 仍然保持着奇妙的引力 。所以 , 当有一阵子我们喜欢躲在人家黑漆抹乌的厕所里 , 小心翼翼不惊动旁边猪笼里关着的猪和它散发出来的浓重的屎尿气 , 害怕着不小心兜头撞上某个角落里的蜘蛛网 , 借着门缝里透射的一点微光 , 听外面找人的小孩子气喘吁吁地跑过 , 心里的紧张与害怕简直不可言喻——即便是这样 , 也仍然喜欢躲在这腌臜的黑暗里 , 享受着不被发现那一刻巨大的喜悦心情 。 儿童的游戏的意义 , 大约正在于这种仿佛无关紧要的乐趣的获得吧 。糖纸、火柴盒、蚂蚁窝,没有它们的童年怎可能完整
撞大龙的游戏里有使用蛮力的地方 , 又被小心地维持在安全的范围内 。 一群小孩子 , 先由两人年龄较长、个子较高而又较有号召力的人作队长 , 商量好分别是“橘子”还是“香蕉” , 然后相向而立 , 高举双手搭作拱门 , 剩下的小孩子一个跟一个弓着身子从两人中间绕圈钻过 , 站着的人唱:“城门城门鸡蛋糕(几丈高) , 你吃橘子吃香蕉?”歌谣结束 , 钻出来的人答:“吃橘子!”“吃香蕉!”然后归入某队 , 两队的人数需要相等 , 游戏方才开始 。在场基两边 , 两队各自紧紧手扣着手 , 相对遥遥站着 , 由领队带领 , 一齐向对方大喊:“天上雾沉沉 , 地下跑麻龙 。 麻龙跑不开 , 你要哪(个)过来?”对方队伍就应声喊:“天上雾沉沉 , 地下跑麻龙 。 麻龙跑不开 , 就要×××过来!”×××是对方队伍中的某个人的名字 , 一般来说 , 这人必是队伍中个子较矮、较为瘦弱和看起来没有什么大力气的 。 被叫到的人就要出来应战 , 站住了定一定 , 铆足力气 , 狠狠朝对方两人紧紧拉着的手冲去 。 这进攻当然也挑对方队伍中看起来较弱的一环 , 假如能把拉着的手撞开 , 就能带回一个人 , 假如不能 , 就要留在对方队伍里 , 成为对方的一员 。这游戏最后以一方的多数人都输给了另一方为结束 , 但在玩的过程中 , 因为要大声对喊和死命冲撞 , 双方都充满了紧张与热情 。 作为一个个子矮小而瘦弱的女孩 , 我在这游戏中常常是首当其冲被挑中的那个 , 每当这时 , 我也要在心里暗暗铆足了劲 , 发誓要把对方的人带一个回来 。 这愿望时有成功 , 但也不免有那拼命冲去 , 到底被对方两条手臂“咚”地死死兜住的时候 。之前我们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危险 , 直到有一回村子上另一个小子被挑出来应战 , 他也是个矮个子 , 不知为何却挑了个子最高身体最强的两个人中间去撞 , 结果一头撞把牙齿撞断了半颗 。 他当即大哭 , 要回去找妈妈告状 , 把他牙撞断的那个人跟在他后面哄他 。 哪里哄得住!我们心里慌慌的 , 一下也便四散家去 。 那天晚上这个把别人牙撞断的到底被他妈妈骂了一顿 , 然后由他妈妈打了四个糖打蛋 , 让他端着到了这个小个子家 , 哄他吃了 , 才算道过了歉 。糖纸、火柴盒、蚂蚁窝,没有它们的童年怎可能完整
这件事情因此成为我对撞大龙最深刻的记忆 , 那以后所有再玩的撞大龙 , 我都想不起来了——事实上 , 因为出了这样的事 , 后来我们也就很少再怀着极大的热情一起去玩这个游戏了 。等到离开家乡以后 , 曾经熟悉的歌谣也都渐漫漶不清 。 有一天在网上查 , 看到湖北有着类似的游戏 , 而称之为“闯麻城” 。 其歌谣曰:“天上雾沉沉 , 地下闯麻城 , 麻城闯不开 , 河那边的哪个敢过来?”闯麻城的故事有其本事 , 安徽与湖北的地域相隔并不遥远 , 大概我们从小所念歌谣的差异 , 是一种字音在流传中自然的讹误与变化 。我们逐渐离开村子的路途 , 虽是沿着相异的分岔 , 结果却大致相似或相同 。 曾经在黄昏的场基上一同玩过的小孩子 , 极少的几个上了大学离开 , 而大多数在初中毕业后 , 已跟在父母和同乡后面去城市打工 。 再往后 , 小孩子就已经很少 , 不足以凑成玩耍的队伍 。离别一旦开始 , 就不会容易结束 , 到如今我们只在过年或别的什么特殊时候回去 , 偶尔在门口碰见另一个 , 寒暄着打过招呼 , 问一声这几年在哪里 , 完成了社交的礼貌 , 就各自别过 。更多的人努力在城市——假如不能 , 那也应当是县城——买了房子 , 从此以后就留在那里 , 从前的屋子锁起来 , 空空荡荡 , 以飞快的速度破旧下去 。因为少有人过 , 我们小时候经常玩游戏的那片空地上 , 逐年长出丰茂的野草 , 有一年夏天清早 , 木柴上忽然开出蓝色的牵牛花朵 。 我们偶尔回乡看见 , 也只是轻轻惊呼:“啊!这里开了喇叭花——是以前村子里没有过的颜色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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