炕席的故事

炕席的故事
炕席的故事
炕席的故事
记得儿时刚会说话 , 父亲就教我三字经 。 于是我就记住了“香九龄 , 能温席 。 孝于亲 , 所当执……”父亲是我的启蒙老师 。 他关于古人“席地而坐”的教诲 , 已深入我的骨髓 , 滋润着我的血脉 。雁北的席子是铺在炕上的 。 我常常想 , 若古人的席子也铺在炕上 , 则一定“席炕而坐”了 。 诚如丹青先生所言 , 当初开国大典时 , 伟大领袖是站在天安门城楼上挥动如椽巨手;如果他老人家是站在大前门上 , 后来那首歌必定是《我爱北京大前门》了 。记得父亲还给我讲过“割席断交”的故事 。 及至成年 , 始知此成语源于《世说新语》:“管宁、华歆共园中锄菜 , 见地有片金 , 管挥锄与瓦石不异 , 华捉而掷去之 。 又尝同席读书 , 有乘轩冕过门者 , 宁读如故 , 歆废书出看 。 宁割席分坐曰:‘子非吾友也’ 。 ”(《德行》)华歆的修养远远超越了管宁 。 但更多的人记住了割席的管宁 , 却忘记了华歆是大隐于市的率真雅士 。昔日雁北有家暖一盘炕之说 , 足以说明火炕在家中的作用和地位 。 雁北还流行一句老话:“炕上席 , 脸上皮” 。 进了家 , 墙面雪白 , 炕围子色彩斑斓 , 再加上一领展油豁水的炕席 , 脸上自然就有光彩 。 家里来了客人 , 就能喜笑颜开地拍拍炕席往炕上让 。 反过来 , 若无炕席或者炕席破烂的人家 , 那就没有脸面 , 惹人小看 。不铺席的炕叫“光炕” 。 直到六十年代 , 得胜堡家庭条件差的人家还有用草汁蛋清抹炕的 , 还有些人家用洋灰袋子糊炕 。 那时形容某人家境贫寒 , 会说:“炕上连领席都没有”;形容年景好的时候会说:“今年能置上炕席了 。 ”可见炕席之金贵 。昔日雁北迎娶新人 , 要置新席子 。 按雁北婚俗 , 不光新房里要铺新席 , 迎亲时男方还必须给女方家买一领新席带上 。 因为媳妇小时候给岳母家尿烂了一领席 , 送席子是新郎对新娘家的感恩与补偿 。 雁北有歌谣:“八个馍馍一只鸡 , 光棍今天要娶妻 , 千万要拿一领席 。 ”现实中就曾发生过 , 新郎娶亲忘了拿炕席 , 岳丈不给开门的先例 。雁北有句俗语:“进门三相 , 相了锅台相炕” 。 六十年代 , 五台洼有父女俩来得胜堡相亲 , 经媒人相互简单介绍后 , 男主人热情地把父女俩让到了炕上 , 女主人忙着递烟泡茶 。 闺女问了一声“大姨好” , 女主人喜得合不拢嘴 , 忙答应“好!好!都好!”那闺女不高不矮 , 两条麻花辫子透着秀气 , 白净的脸庞显露出几分红润 , 让人感觉一定是个知礼、持家的好媳妇 。 时近晌午 , 女主人准备生火做饭 , 此时父女俩执意不肯 , 说家里还有事 , 等一半天即给他们回话 。次日 , 媒人传话说 , 闺女看来很乐意 , 主要是她爹没相中 。 说什么没见粮 , 没见草 , 炕席旧得变了颜色 , 还打了好几处补丁 。 好好的一门亲 , 就因为一领席给闹黄了 。高粱席一点也不结实 , 炕头、炕沿的地方最容易损坏;炕里头、盖窝垛底下则好些 。 炕头的席子最怕炕热烫糊了 , 一发现炕头太热了 , 就得赶紧卷席子 。 为了多用些时候 , 人们过一阵子就会把炕席调个个儿 。 孩子多的人家 , 炕席更费 , 整天红打黑闹 , 又不脱鞋上炕 , 几个月工夫就烂了 。穷人家席子烂了往往不能及时换 , 多数用旧布刷上浆糊糊一下 。 旧席子换下来也舍不得扔 , 遮盖粮食、草垛 , 或剪取能用的部分糊成笸箩 。舅舅家孩子多 , 娃娃们有时在炕上争抢东西 , 一个不留心 , 炕席上尖利的篾条就会刺进肉里 , 让人钻心地疼 。 这时就要赶着紧用缝衣裳针把篾子挑出来 , 不然的话被刺的部位就会红肿发炎 , 甚至化脓 。 穷人家那些出生不久的娃娃 , 没铺没盖 , 光着屁股躺在炕上 , 小手小脚乱抓乱刨 , 往往会把稚嫩的皮肉划得鲜血直流 。最好玩的是 , 夏天穿得薄 , 在炕上坐久了 , 或者睡着了 , 𡰪子上、脸上、胳膊上 , 都会印上红红的席花 。 半天下不去 , 痒痒地不舒服 。不懂事的孩子们吃饭 , 抛洒的到处都是 。 稀粥、菜汤、馍馍渣掉在炕席上 , 用笤帚一忽拉 , 有些就进了席缝里 。 还有那些襁褓中的婴儿 , 一不留神便屙尿在炕席上 , 常常让人无计可施 。 日子久了 , 炕席就脏乎乎地惹人见笑 。 得胜堡人清理炕席 , 有个高招 。 就是把萝卜礤成丝撒在炕席上 , 用手按住萝卜丝在炕上揉搓 。 你还别说 , 三下五除二 , 就能把那层黑乎乎的污垢清理得干干净净 。得胜堡的女人们 , 常把用报纸或者旧书剪成的鞋样压在炕席下 。 有时一毛两毛 , 一块两块的零花钱也被藏掖在炕席下 。 时间长了 , 当一些东西找不到时 , 女人们常会提醒:撩开席子看看哇 。 经常撩开席子后 , 不见的东西果然找到了 。 那时 , 许多人都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 将钱呀 , 各种票据呀 , 信呀什么的 , 顺手压在炕席底下 。 小偷好像已经谙熟了人们的这种习惯 , 进屋后会首先撩起席子 , 寻找是否藏有值钱的东西 , 而那些马大哈们一般不会让小偷失望 。雁北过年讲究除旧布新 , 腊月二十三祭灶后 , 新刷的墙贴上两张年画 , 再加上一领新席 , 整个屋子就焕然一新 。 家境困难的人家即便有一领新席 , 也仅在过年时铺几天 , 过完年又将旧席换上了 。 一领新席能过好几个年 , 直到旧席实在不能用了才换下 。乡间的娃娃 , 学数学也离不开炕席 。 有一道智力测验题:“进门就上炕,炕席比炕长一丈,炕席叠回来比炕少一丈,问炕席和炕各多长?”答案:炕席四丈 , 炕三丈 。得胜堡人称上事筵为“吃席” 。 一日 , 一人赴筵归来 , 邻居老汉问他:“你宅是闹甚圪来?”答曰:“我去堡子湾吃席圪来 。 ”“吃了多少?”“人老了 , 吃不多!”“吃了有一领?”“圪泡!我又不是一头驴 , 能吃一领!”然后俩人哈哈大笑 。炕席咋就论领?不才至今也闹不机迷 。雁北有许多有关炕席的故事:五六十年前 , 一寡妇带着十七八岁的闺女走亲戚 , 因路途较远 , 夜里投宿客栈 。 那个客栈极为简陋 , 隔墙是用炕席糊上泥巴做成的 。 因为年深日久 , 已有些残破 。 那天夜半 , 隔壁一汉子从墙缝里瞅见是母女二人 , 且闺女紧挨隔墙睡 。 那汉子顿时色胆包天 , 扣开一个窟窿 , 把阳物伸过来想占便宜 。 闺女梦中感觉𡰪子上有异物碰撞 , 转过身来只见一物一柱擎天傲然翘立 , 讶然间急速摇动熟睡中的母亲 , 汉子慌乱中将阳物收回 。 寡妇惊醒后异常恐慌 , 寻思了一下就与闺女换位睡眠 。 须臾 , 阳物再次探入 , 寡妇此时已有心理准备 , 激愤之余一把抓住 。 汉子一紧张射了寡妇一手 , 借机将阳物抽回 。 此时 , 闺女询问母亲:“刚才那是个甚啦?”寡妇虽然心知肚明 , 却说:“是个大耗子 , 差点被我逮住 。 不过它也活不了了 , 脑袋都叫我捏塌了 , 脑浆也攥出来啦!”民国时 , 有一位老中医为一名热感风寒的病人诊病 , 开的方剂里有麻黄六钱 。 病人连服两剂都没效果 , 于是麻黄增至十二钱 。 再次去抓药 , 病人服后仍未发汗 , 第三次医生把麻黄加至二十四钱 。 第一、二次家属抓药都是在堡子湾一家小药店 , 第三次才换至大同一家大药铺 。 病人服药后大汗淋漓而亡 , 人命案惊动了官府 。 警察从前两次的中药残渣中找到的麻黄 , 竟然是用炕席铰成小段冒充的 , 只有最后一次抓的麻黄才是真的 。 后来 , 药店和那个中医都被治罪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 , 一位广东的古董商来雁北收购古董 。 为了方便收货 , 他长期租了一间农村老汉的厢房作为晚上歇息的地方 。那年夏天奇热 , 入伏后这位古董商晚上热得睡不着 。 晚饭后 , 房东老汉抱着一张席子来到他的房间 , 对他说:你今儿铺着这张席子睡 , 就不会觉得热了 。古董商看到席子立刻就愣住了 。 他反应过来后 , 激动地对老汉说:“这是张象牙席 , 属于宝贝呀 。 ”他知道老汉不懂 , 立即从包里掏出五百块钱对老汉说:“大爷 , 我住在这儿一个月了 , 你们对我非常照顾 , 为了表示感谢 , 我出五百块买下这张席子吧 。 ”老汉听完后 , 惊讶地看着古董商寻思:他既然肯出五百块买我这张席子 , 想必这张席子非常值钱 。 于是他拒绝了古董商 , 第二天就拿着席子下了大同 。 经过文物保护部门鉴定 , 这张席子是北魏皇宫里的御用象牙席 。 人们猜测他家祖上曾有人在宫里当差 , 都城南迁洛阳时 , 趁荒乱窃取的 。后来老汉主动将象牙席捐献给了国家 。 政府部门为了表彰他献宝有功 , 事后给了他十五元钱、还颁发了一张奖状 。 那张奖状老汉用高粱秸压住 , 钉在墙上 。 后来经年累月被烟火熏的漆黑 , 已不见本色 。那个老汉是个地主分子 , 后来因痨病无钱医治死了 。 他死后没钱买棺材 , 用一领旧席裹住埋了 。 我曾暗自想 , 老汉捐赠的那块象牙席 , 用来换一口楠木棺材也富富有余 。 唉 , 真是生死有命 , 富贵在天呀 。不过雁北人对“软埋”见怪不怪 。 听老年人讲 , 民国七年 , 雁北遭罕见鼠疫 , 死人无算 , 有不少村庄几近十室九空 。 由于死人太多 , 疫后收尸 , 多数死者无棺可殓 , 大都用一片破席卷了“入土为安” 。 小时候看的评剧“卷席筒” , 就是这个习俗的诠释 。 命运落魄到最后就是用席子包裹灵魂 , 告别肉体的苦难 , 去极乐世界了 。“卷席筒”的鬼成精 , 在雁北叫“半截子蹦” , 有不少人见过 。 却说得胜堡有个做豆腐的 , 人称“豆腐张” 。 一天 , 豆腐张起的很早 , 推车披星戴月地出丰镇卖豆腐 。 那天 , 天色太暗 , 他走的很小心 。 走着走着 , 看见前面有个人影 , 他寻思那个人和自己一样也是去赶早市的 , 不如结伴而行 。 于是推着车快步往前走了几步 , 想追上前面的人 。追到离前面的人只有几步远的时候 , 豆腐张突然停住了脚步 , 再也不敢往前半步 , 因为他发现前面的人没有脑袋 。 不 , 何止没有脑袋 , 整个身子包裹在一个席筒中 , 而且走的极不平稳 , 像是一跳一跳地往前蹦 。豆腐张当时吓得腿软了 , 立马瘫坐在地上 , 想喊也发不出声来 。后来 , 豆腐张回到堡里 , 和人们说起此事 。 老人们说 , 豆腐张所遇见的 , 叫做“半截子蹦” 。 早年穷人死后 , 没钱买棺材 , 常用炕席一卷就软埋了 。 豆腐张遇到的可能是个成了精的软埋鬼 。听五舅说 , 那年他患伤寒 , 九死一生时 , 也曾梦到有个人拿着一领炕席来卷他 。 梦境中他激烈反抗 , 一脚把那个人踹翻 , 于是那个人落荒而逃了 。 奇怪的是 , 五舅醒来后大汗淋漓 , 顿觉身轻体快 , 很快就恢复了健康 。 五妗妗说 , 那是“半截子蹦”来找替身 , 叫五舅给踹跑了 。随着社会的发展 , 炕席渐渐淡出了人们的日常生活 。 炕换成了床、席换成了席梦思 。 像幕天席地、座无虚席、席卷八荒、夺席谈经、雪天萤席、说经夺席 , 共君一席话 , 胜读十年书……这些词汇也只存在于词典里了 , 再无实物印证 。后记:席 , 藉也 。 礼天子诸侯席有黼绣纯饰 。 ——《说文》 。 因方幅如巾 , 故从巾;用来待广大宾客 , 故从“庶” 。 席本义指用草或苇子编成的成片的东西 , 古人用以坐、卧 , 现通常用来铺床或炕等 。 清·方苞《狱中杂记》就有席地而卧的记载 。《周礼·春官·序官》:“司几筵下士二人 。 ”郑玄注:“铺陈曰筵 , 藉之曰席 。 ”贾公彦疏:“设席之法 , 先设者皆言筵 , 后加者为席 。 ”孙诒让正义:“筵长席短 , 筵铺陈于下 , 席在上 , 为人所坐藉 。 ”《礼记·乐记》、《史记·乐书》都曾记述古代“铺筵席 , 陈尊俎”的设筵情况 。 此后 , 筵席一词逐渐由宴饮的坐具演变为酒席的专称 。雁北人将“筵席”简称为“席” , 因而有“吃席”之说 。 也就有了文中“吃了有一领?”之噱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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