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没?我们医生现在都成了宝贝!”

来源:有故事的人“看见没?我们医生现在都成了宝贝!”
这是有故事的人发表的第1161个作品文字:郝好文中照片由作者提供我妈妈是一个平凡的医生 , 在一家平凡的医院上班 。她所在的小医院 , 窗户玻璃曾经被红油漆涂过“庸医败德” , 也摆过锦旗“妙手回春” 。 医院某间厕所里 , 猝死过刚装修好新房的医生 , 门诊房前的长凳上 , 长年睡着无家可归的落魄人 。作为一个医生的女儿 , 我的口头禅就是:“打死我我也不学医 。 ”不仅不学 , 听说好朋友打算考首都医科大的时候 , 我还劝她好好考虑 , 毕竟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劝人学医 , 天打雷劈 。 ”12月14日 , 杨文医生一案的二审结果公布 , 维持了对凶手的死刑判决 。看到这条消息 , 我回想起一个月前那个下午 , 我缩在被子里 , 一动不动地趴着翻手机 , 看完了一系列关于杨文医生被患者家属杀害的报道 , 起身时整个手臂都麻到无法动弹 。 这位不幸身亡的医生和我妈妈一样姓杨 。 虽然第二眼就知道新闻里的不会是我妈妈 , 但我还是忍不住确认了好几遍 。当时 , 看了杨文医生的遭遇 , 我马上给妈妈打电话 , 第一句话就是:“老妈 , 咱们得买点防狼喷雾 , 带电的那种棍子也行 。 ”我家在山西太原的郊区 , 往远望 , 能看见群山 。 我妈大专毕业后 , 自学考上这个小地方的大学 , 又正好赶上分配工作的年代 , 被分到这所职工医院当了医生 。 医院不大 , 两三栋灰楼、一个小花园就是全部 。医院虽小 , 平日里病人一点都不少 , 挂号窗前要排好久的队 。 每次我放学去找妈妈 , 都得穿过一堆堆咳嗽、叫唤的人群 。小地方的日子不似大城市那样快节奏 , 自有一种慵懒的味道 , 人们闲散来往、聊天 , 生活简单 , 性情淳朴 。 但一旦病了 , 他们就完全是另一副面孔 , 蛮横与粗鲁展露无疑 。也许对大部分人来说 , 在病痛与死亡面前 , 实在做不到从容应对 。那天下午 , 听完我的防身建议 , 我妈笑了 。“你知道不 , 其实我们这里早就有人这样干 。 那天半夜急诊 , 一帮打架的兄弟哥们把房间挤满了 , 值班的大夫吓得要死 , 给他们包眼睛 , 他们痛得按也按不住 , 缝两针得拌三句嘴 , 看谁都不顺眼 。 等好不容易折腾完了 , 那群人缓过劲来 , 还没解气 , 眼看又要打 , 医生带着哭腔 , 噌地拿出个带电的小东西 , 往前一挥 。 那群人连连后退 , 说阿姨你别激动 。 后来领导知道了 , 跟她谈话 , 她直白说了夜间工作的隐患 , 领导就把那防身武器收走 , 说要好好研究一番 , 其实是没收了 。 ”“后来呢?”“什么后来 , 没后来了 。 ”我妈妈是眼科医生 , 单位轮班制 , 病人主要是附近小区的住户 , 来的最多的是夫妻打架的、醉酒后跌伤的、群殴的……这种病人往往跟随着兄弟亲友团 , 一来医院就是乌泱泱一大片 , 挤得走廊里都没空地 。 其间伴随着亲友间的相互指责、醉酒后的胡言乱语 。 出事还总赶在晚上 。于是 , 我小时候就常听着我妈在半夜两三点爬起来 , 忙着去缝针 , 等病人总算治好了 , 下半夜也别想再安稳入睡 。面对种种情形 , 我妈总是十分地镇定 , 指挥着把病人扶上床 , 安排后续的拆线、开药 , 没有一句闲聊 。 因为她知道 , 只要问一句原因 , 各种琐事抱怨、大道理教训就会劈头盖脸而来 , 什么“混蛋渣男打老婆!”“凭什么我一直洗碗!”“小姑娘 , 大爷我告诉你 , 做人要懂得装不懂 , 你课本学不到……”大半夜就别想清静了 。杨文医生那件事传开后 , 关于医患关系的矛盾仿佛一瞬间多了起来 , 大家都敏感地感受紧张 。我妈感慨说:“不是一时间变多了 , 而是一直就有 。 以前闹事的人也多得很 , 只是他们脑袋精 , 知道怎样做不会受罚 , 给你闹点事 , 恶心恶心你就算 。 至于那种杀人的神经病 , 很少见的 。 现在么 , 媒体的关注上来了 , 只怕以后会更多 。 ”谁在埋头工作的时候 , 能预料到背后袭来的刀?我妈越说越激动:“唉 , 怎么能这样呢 。 ”2就在我们通完那次电话后 , 没过几天 , 出了件事 。那天晚上 , 妈妈与另一个阿姨一起在门诊值夜班 , 快到睡觉时间 , 我妈打算到病房去 , 那里有五官科值班的医生和护士 , 人比较多 , 还有电视和空调 , 可是那位阿姨的零碎东西都在门诊 , 所以当晚我妈走后 , 她就一个人留在了门诊 。“看见没?我们医生现在都成了宝贝!”
妈妈所在的医院听妈妈说 , 那天夜里风很大 , 让人就有些不好的预感 , 尤其是看过那个血淋淋的视频后 , 医护们心里都有些说不出的惶恐 。半夜两三点 , 留在门诊的那位医生来了电话 , 说有病人要缝针 , 因为喝醉了酒 , 头上磕出道口子 。 “可是有点问题 , 我看他拿外套捂着头 , 想看看伤口 , 愣是不给看 , 眼神很狠 , 就叫着让我给他缝针 , 不然要砸东西 。 ”“急诊呢?先叫他去挂号 。 ”我妈以前也遇到过好几个病人 , 不挂号上来闹事 , 一治好就偷溜 。 由于小医院管理不严 , 这种事发生也不稀奇 。“他没去急诊 , 急诊没来电话 。 ”“那你顺着他 , 先缝 。 ”“双氧水没了!还得开单子去药房 , 他人特别悍 , 我先弄着 , 你快下来 , 要不再叫点人 。 ”那声音里已经有了几分哭腔 。我妈妈听了也害怕 , 叫来耳鼻喉科的男大夫 , 人多壮胆 。 大家惴惴不安地跑下楼 , 只见楼下一地的碎镜片 , 旁边已经围了几个人 , 两个保安站在外面 。一个中年男人站在中间 , 衣服都被刮破了 , 脸上醉得通红 , 看起来已经有些清醒了 , 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我妈他们看见那个阿姨缩在眼镜柜后面 , 赶紧把她扶起来 。“这是怎么啦?”阿姨捂着腰 , 惊魂未定 , 站也站不直 , 说不出话来 。 我妈妈摸她的腰 , 一下子从破衣服上叮叮哐哐划拉出一堆碎片来 。“你真敢打人!”有医生立刻冒火了 。一看人来了 , 中年男人有点慌 , 嘴上还不饶人:“谁叫你们不管我 , 我都要疼死了 。 ”“人家不给你看吗?缝针也得先开单子拿手术包啊 。 ”“她在那里洋务 , 想我死!想我死了!”我妈妈后来回忆说 , 那个男人眼睛特别红 , 明明不懂医院正常流程 , 却怎么都讲不通理 , 就不停重复那几句话 , 要死要活的 。 医生们问他家里人在哪 , 他态度更凶了 , 但凶巴巴的声音里 , 竟还有点委屈的意思 。“行了行了 , 杨大夫你先给他看看 。 ”“我不看 。 ”我妈看见阿姨还在哭 , 心里气极 。“杨子 , 工作嘛 。 ”我妈叹口气 , 去看他光溜溜的脑袋 , 医院灯光一片惨白 , 在他脑袋上反着光 。“你伤口呢?这哪有伤口?”“这里啊 , 这里!”“哪里?好好的啊 。 ”男人疑惑地摸摸自己的头 , 似乎真的摸不到那道口子 , 有点气急 , 没底气地叫起来:“不可能 , 我摔了一跤 , 这里这里痛得要死 , 反正……反正我要缝针 , 你们医生真是 , 都有个死了的例子了 , 还敢..……”听我妈讲到这里 , 我的心突然一空 , 原来杨文医生的事 , 对于不同立场的人有完全不同的意味 。大多数人和医生自然是气愤凶手行径的残忍 , 但在另外部分人的眼里 , 凶手家属得到了更妥善的治疗 , 不就是按闹分配的成功案例吗?只要聪明些不闹出人命 , 就不会得到严重惩罚 , 往后他们可以继续闹 , 把她的血当成一个标杆立在那里 , 立在其他医生们的头上 。那天夜里的男人可能没想到这么多 , 他只是认为 , 有这样前车之鉴 , 你们医生还不怕?我这样发火 , 你们还不小心地从着我?因他的态度 , 我妈一下子怒了:“你个挨棒槌没油水的东西!你来!来打 , 你敢打我一下 , 我们就立刻报上去申请休假 , 谁也不管了 。 你自个拿绣花针缝去吧!”那人支支吾吾 , 悻悻地不说话了 。这件事以医院上级给那位阿姨放了一个长假告终 , 她被那人拿着仪器在腰上砸了好几下 。 所幸更重的仪器固定在地上取不下 , 那人砸的只是测量度数的大镜片盒 。更乌龙的是 , 那个男人头上根本没有伤口 。 他喝醉后摔蒙了 , 大冬天晚上 , 感觉头上冰冰凉凉的 , 以为是划了个口子 , 就喊着一定要缝针 。 最后他跟着警察走了 , 也许是赔了钱 , 也许是拘留了几天吧 。 这件事还在医院内部掀起了一阵子波澜 , 有人说要联系媒体 , 但很快遇上了过年 , 最后便小事化无了 。至于我妈妈 , 科室的轮班同事少了 , 她更加忙碌了 。这件事最令她气愤的 , 倒不是那个男人 , 而是门外的两个保安 , 全程都只是站在一旁 , 没人过来帮一把 。“他们就是些摆设 。 ”其实换角度想想 , 保安拿着那么一丁点工钱 , 谁又愿意上去冒险呢?按理说 , 医院这么多病人 , 工资应该不低吧?但我长大后才知道 , 因为眼科运营不善 , 医生每月就三千多的工资 , 加上一千多的奖金 , 还要扣这扣那 , 怪不得有人感叹还不如去搬砖 。 保安的工资可想而知就更低了 。我妈当然也明白 。 我又听到她叹气:“唉 , 怎么这样呢?”3新的一年到了 , 2020年的春节注定不同寻常 。往年这个时候 , 各家的宴席我都已经吃厌了 , 可是现在 , 家里几乎已经不剩什么存粮 。 太原虽然不是重疫区 , 但在疫情地图上还是零零星星地出现了几个红点 , 还有传闻说警察上门抓瞒报的人 。我家中止了一切聚会 , 妈妈的医院向武汉拨了第一批支援的医务人员 。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