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小民丨逃出黑工厂后,我沿着铁轨跑回家过年
《大国小民》第1048期 本文系网易“大国小民”栏目出品
前言 几个月前的一个傍晚 , 我路过舅外公家 , 发现他正一个人在稻场里装谷子 。 这些年 , 舅外婆在市里一家工厂打工 , 只有快过年才能回家 , 两个儿子也都在市里工作 , 村里的家只有舅外公一个人 , 独自种着十几亩地 , 再喂几头猪和牛 。 平常的一天 , 却像一场不得不打完的仗 , 一天两餐饭的时间都是挤出来的 , 周末还要给放假的孙女做饭 。 我上前帮忙 , 忙碌了一会儿 , 实在忍不住问了舅外公一句:“您天天这么累 , 是为什么呀?” 舅外公笑笑 , 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 而是讲了一段自己过往的经历 。 1 2006年11月中旬 , 地里的油菜开始抽苔 , 冒出绿油油的一片 , 长势喜人 。 可作为庄稼人 , 我一点儿都不高兴——还有两个月过年 , 赊欠的种子、肥料钱 , 明年开春小儿子读技校的学费全都没有着落 , 我得趁此农闲找点零活 。 邻居得知后 , 便邀我一起去山西临汾挖煤 。 我们去的那个煤矿根本没有得到政府的审批 , 工人们只能趁天黑偷偷下井 。 没过几天后 , 政府就来人驻守在煤矿边 , 不准工人再采挖了 。 我和邻居天天待在工棚里 , 十分焦虑 , 不断询问带班(工头)何时开工 , 他总说快了 , “马上就能拿到政府下发的审批文件了” 。 邻居天天和工友们斗地主 , 一过就是半个月——他是单身汉 , 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可我和他不一样 , 实在等不起了 , 我决定回家再找个活干 。 我在临汾火车站买完票 , 见时间尚早 , 走进一家面馆 , 将两个装有被子衣服的包裹放在桌边 , 点了碗素面 。 这时一个瘦弱的中年男人坐到我对面 , 也点了一碗素面 , 操着四川口音问我 , “老兄弟 , 是不是出来打工?” 我望了那男人一眼 , 他头发胡乱地支棱着 , 穿着一件普通黑色西服外套 , 衣领处粘着些白色的头皮屑 , 小眼睛 , 一脸和气 。 加上他说四川话(舅外公祖籍重庆 , 后才搬到湖北宜昌农村) , 让我倍感亲切 。 我便用重庆话回:“是的 。 ” “原来是老乡嗦 , ”他自称姓李 , 说着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 , 递给我一支 , 是一种5块钱的烟 。 “你会不会打米?一天可以挣100块 。 ” “我现在不想打工了 , 火车票都买好了 。 ” “你把火车票给我 , 我去帮你退 , 你放心 。 ” 我以前在老家的米厂干过 , 一天只能挣50块钱 , 便在心里盘算起来:一天100 , 干到过年 , 小儿子的学费就够了 , 还可以还一部分欠账 。 想到此 , 我便把火车票给了他 。 几分钟后 , 李工就回来了 , 说票已经退了 , 钱到时和工资一起给我 。 我们在火车站一直等到晚上 , 来了辆7座白色面包车 。 我上了车 , 车内除了司机 , 还有一人 , 和李工一左一右坐在我的两边 。 车开了1个多小时 , 我问还要多久 , 李工说快了 , 说着下车给我买了盒盒饭;又过了1个多小时 , 我又问 , 他就下车买了些瓜子和炒花生 , 说给我当零嘴;又过1个小时 , 车终于开进一家大厂 , 停在一排矮房前 。 我下车望了望 , 发现不远处有几个高大的烟囱——这根本不是米厂 , 而是砖瓦厂——我犹豫起来 , 李工看我呆着 , 喊了一声 , 拎起我的行李 , 就走进一间30多平米的屋子 。 屋内摆着8张单人床 , 有的还是用砖块垫起来的 , 床上的人都睡着了 。 地上是凸凹不平的泥巴 , 房顶铺着一层牛毛毡 。 我忍不住问:“不是米厂吗?你怎么把我带到砖瓦厂来了?” 李工把我的棉被放在一个空床上 , “哎呀 , 在哪里打工都一样 , 只要能挣钱就行 。 ” 我想也是 , 不再说话 。 不一会儿 , 李工抱着床单被子进来 , 睡在我旁边的床上 。 2 睡得迷迷糊糊时 , 我突然被人推醒 , 是李工 , 叫我起床准备上班 。 此时屋内的人都醒了 , 开始穿衣服 , 他们木然地望着我 , 也不说话 。 李工给我拿来一个铝合金饭碗、一双筷子 , 又递给我一包方便面 , “你昨天晚上没在食堂煮饭 , 今天早上就没得吃 。 ”原来 , 在这里的工人都需要自己用饭碗淘米 , 然后放进食堂的大蒸锅里 , 下一餐时再去取来吃 。 走出门外 , 天还没有亮 。 我在矮房侧面的开水房泡好方便面回到屋里 , 顺势问屋里的几个人 , “你们来多久了?”他们望我一眼 , 没有回答 。 我又问 , “你们一个月工资有多少?”他们依然不回答 , 屋内气氛十分压抑 。 李工在门外听见了 , 走进来对我说:“你不要在这里打听工资 , 这是秘密 , 厂里规定不能问的 。 ”我不敢说话了 。 吃饭的时候 , 走进来一个矮胖的男人 , 剃着光头 , 肥头大耳 , 自称是砖厂老板 , 身后还跟着两个年轻人 。 问完我的名字 , 矮胖男人说:“杨老头 , 你在这里别乱打听 , 老实干活 。 你先拉几天砖 , 我再把你调去开柴油三轮车 , 到时活路(工作)轻松得很 。 ”我只得点头应和着 。 吃完饭 , 天才刚蒙蒙亮 , 我被一个河南人领进了砖窖 , 他塞推给我一辆铁三轮车 , 让我把烧好的砖拉出去码放到固定地点 。 几趟下来就腰酸背痛 , 但想着砖厂老板的承诺 , 决定再坚持一下 。 等天光大亮了 , 我才仔细打量起来这个地方 , 发现这是一座方圆两公里左右的砖瓦厂 , 整个地势都凹了进去 , 边缘是垂直的土壁 , 像一个平整的大坝 。 厂里有4座大型砖窑 , 周边还有很多排矮房 , 供工人休息 。 唯一通往外界的公路上铺着石子 , 停了十几辆拉砖的货车 。 这时 , 一个正一瘸一拐推着三轮车的中年男人进入我的视线 , 怎么这里还有残疾人?我迅速扫视四周 , 发现这样的人还不少:一个矮个子一只胳膊耷拉着 , 另一只手捡着砖;一个长头发的男人 , 一只手放在胸前 , 另一只握着车把 , 左脚往外张着 , 每走一步身体都在起伏抖动……他们大都穿着破烂的衣服 , 蓬头垢面 。 突然 , 站在我周围的一个年轻人指着我用四川话骂:“你个砍脑壳的 , 怎么干活偷懒?!”我望了他一眼 , 低下头 , 心想出门在外打工能忍就忍吧 , 快速开始从车内往外搬砖 。 正搬着 , 又是一句四川话传来:“你妈卖X , 又在这里偷懒!”我伸直脑袋 , 只见一个站在外围的年轻人捡起地上的半截砖头 , 朝砖堆里的一个中年人扔去 , 砖头砸在了那人的胳膊上 , “啪”的一声断成两截 。 中年男人扶着痛处 , 没有吭声 , 只是可怜兮兮地望着年轻人 。 年轻人似是不忿 , 又走过去朝他补了几脚 。 旁边几个人走过来拉住年轻人 , 同样操着四川口音:“你别把他打残了!还要人干活呢……” 看样子 , 这群年轻人应该是砖厂老板雇的打手 , 他们三三两两地站在工地上聊天 , 手上虽没有拿棍棒 , 但只要看见有工人歇息 , 身边有什么就扔什么 。 中午下工 , 我到食堂取出自己蒸的饭 , 另一边的桌上摆着几盆菜:炖萝卜、土豆片、大白菜 。 我让师傅每个都打点 , 师傅冷冷看我一眼 , “只能打一样 。 ” 工人们打完饭 , 都蹲在食堂门前埋头开吃 , 偶尔会背着不远处的打手 , 悄声说几句话 。 吃完饭没有休息 。 上工后 , 有人来砖窑给每个抽烟的人抓一把散烟 , 足有三四十支 , 里面有贵的也有便宜的 。 站在身旁的打手大声朝我们喊:“你们点完烟 , 不要站着偷懒 , 把烟放在嘴里抓紧干活 。 ” 干了这么半天 , 我愈发觉得这是一个黑砖瓦厂 。 趁着打手不注意 , 我偷偷拉着工人们问 , 但接连问了好几个 , 大多数人都只是望我一眼 , 并不作答 , 只有一个50多的湖南人小声回我:“我已经7年没回家了 , 也没看到过1分钱 。 ” “那你怎么不逃跑呀?” 湖南人望了一眼远处的打手 , “这里好几百人 , 哪个不想跑?可你望一望四周 , 怎么跑?也有很多人跑过 , 但都没跑出去 , 抓回来就打残了 。 ” “你的意思是 , 砖瓦厂里的残疾都是被他们打残的?” 湖南人朝我点点头 , 他怕被打手发现 , 拉着三轮车朝砖窑一路小跑离开了 。 我开始反复回忆被骗经过 , 还是不敢相信 , 又问了好几个 , 从大家零星的回答中 , 我得知他们几乎每个人都挨过打 , 也都没见到过工钱——这就是一家黑砖瓦厂 。 3 吃完晚饭 , 李工回来了 。 他白天不在 , 显然又去火车站骗人了 。 他问我工作怎么样 , 我笑了笑说还行 。 我再次朝他要退火车票的钱 , 他还是推说结账走人的时候一起给我 。 我不好强要 , 以免引起他的反感 。 晚上躺在床上 , 却怎么也睡不着 。 过去我很少出来打工 , 防备意识薄弱 , 以前常常在电视里看见有人被骗的经历 , 没想到居然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 当然想逃 , 可除了唯一的公路外 , 四周都是几米高的土壁 , 不借助梯子根本爬不上去 。 万一没逃掉 , 肯定会被他们打残废 , 以后不仅干不成活 , 再想逃都难了 。 可是一直待在这里等着警察来救 , 又要等多久呢?我不敢想象 。 家里怎么办?如果没有我 , 我的家庭肯定会垮掉:妻子既不会耕田 , 又挑不动草头(稻谷) , 家里还欠着1万多的外债;大儿子是个残疾 , 现在24岁了连女朋友没有;小儿子16岁 , 读着中专 , 正是需要钱的时候…… 越想越睡不着 。 我在脑海里反复权衡 , 最后暗下决心 , 一定要逃出去 , 哪怕最后被抓住 , 打成残疾 , 我也要试一试 , 不然全家就完了 。 我假装起床上厕所 , 刚走出屋子 , 两个打手就拿着木棒冲我跑过来 , 嚷道 , “干什么?!”我说小便 , 他们说就在这里解决 。 原来 , 屋檐前有一个烧柴的铁炉供工人们起夜 , 门外每天晚上还有人在值班 。 第二天吃午饭时 , 我花几分钟快速解决后 , 走到公路边打探情况 。 路口站着五六个打手 , 每辆进出的车辆会被检查 , 硬闯肯定被抓 。 而砖厂四周的垂直土壁 , 最高处有八九米 , 最低的也有四米 , 且仔细观察了一圈 , 周围连根助力的木棍都没有 。 下午搬砖的时候 , 我的手被磨出几个血泡 , 便背着打手 , 准备休息一会儿 。 这时一个40多岁、在我旁边搬砖的男人 , 用四川话喝斥道:“你快点干 , 别偷懒!” 我心说他也是干活的人 , 还起嘴来:“你算什么东西?” 男人望我一眼 , 顺起砖头准备朝我砸来 , 我心一横 , 率先朝他胳膊扔了一砖头 , 男人被砸得哇哇乱叫 。 打手们很快围上来 , 对我拳打脚踢 , 我本想还手 , 但念着这时必须保存实力 , 万一把我打伤打残了 , 还怎么跑 。 这时 , 老板走了过来 , 揪着我的头发坏笑道:“杨老头 , 你还蛮歪(利害)的呀?”接着 , 他脸色一变 , 露出一副狰狞的样子 , “你还敢打我的人?我不妨告诉你 , 这里的残疾都是我派人打的 , 你再敢乱来 , 我定要把你也打成残疾!”我这才意识到 , 原来老板在工人身边暗地里安插了眼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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