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借钱,他成老赖,北京男人喜剧里的严肃现实他成老赖|北京男

文 | 叶雯图丨吕萌

悟饭在“开放麦”演出，为新写的段子试梗。 “跟其他脱口秀演员相比，我有一些优势：我有北京户口，在北京有两套房，每套200多平。然后到2016年呢，我们家破产了。车和房都抵押了，我爸说周转一下，周转一下，咱再买回来。结果全周了！没转……” 悟饭的一段5分钟单口喜剧火了。他是真北京人，今年三十多岁，眼睛细长，眼角向下，经常穿着灰白色长袖T恤衫站在单立人喜剧（简称“单立人”）的舞台上表演，忘词儿的时候腼腆地摸摸后脑勺，扭过去半边身子，说得兴奋就打个响指。不管怎么看，都看不出他的另一个身份——“老赖” 。写进段子的是真实经历，父亲破产只是个开始。 “我爸还是很信任我，他管一个叔叔借钱，让我打欠条。我也不懂，我爸说，没事儿！跟这个叔叔关系很好，不是亲人胜似亲人，铁哥们！结果，我接到法院电话，铁哥们给我告了。我爸说，没事儿！我找律师我安排。最后，没有人去应诉。又过了一个月，哥们儿（我）成了失信被执行人。爸！你这一招儿可以啊！” 台下几乎每十秒就爆笑一次，蒋方舟转发微博说“哈哈可爱” ，河森堡说他是高手， “每一下都捅在笑点上” ，还有不少人笑成傻子哭成狗，被他“把悲剧说成喜剧”的自嘲精神感动。都说三十而立，悟饭没立住。从小到大衣食无忧的生活突然来了一道难题，他不知道怎么解决，也不知道怎么和把他拖下水的父亲相处。还是单口喜剧救了他。他总结了一个铁律：能让别人发笑的， 95%都是不好的事情。 “2019年马上过去，大家过得怎么样？这个段子，献给所有在2019年遇到挫折的朋友们。 ” 悟饭说生活很难，笑出来就好了。以下是他的口述： 1 我一直感觉跟我爸不是生活在一个世界。他在更高级的阶层，我跟我妈就是小老百姓。他是湖南人，当兵转业来北京认识了我妈，生下我。他想当马云柳传志，经常看他们的传记，教育我要当成功的企业家，为国家解决就业和税收。我在旁边儿直点头，觉得他特对。从小我对我爸有种敬畏，很少跟他沟通，也从不叛逆，就是听话。但是，他做生意，我和我妈没捞着什么好，日常开销都花我妈的钱。小时候回我爸老家，他朋友虽然在农村，但人家小孩儿都穿耐克乔丹，我也跟我妈要运动鞋，我妈省吃俭用花了199给我买了双李宁。他虽然不管我们，但对老家的小辈很照顾，那些哥哥给他当司机，跟着他包工程，都挣到了钱。有次我过生日，我妈对我爸说，孩子喜欢吃海鲜，要不去吃海鲜吧。我爸带我们来到他熟悉的一家馆子，螃蟹拿过来我爸蘸白醋，我妈不知道白醋是干嘛用的，就管人要普通的醋。我爸看我妈，眼神就有点儿看不上， “切，你应该蘸这个吃。 ” 那个眼神对我冲击很大，那是你媳妇儿啊，你媳妇儿为什么没见过这种世面，因为你没带她见过。我上的中学，有钱的同学特别多。有的人零花钱一个月八九千，出门永远打车，一身运动服一两千，可劲儿造。最贵的乔丹鞋，几个小孩儿凑一块儿就瞎琢磨，这鞋会不会有气垫儿啊？用刀割开看，哦，没有，扔了。我就感慨，怎么这么有钱？为了要面子，我就装。我跟同学说，随身听游戏机，我爸都给我买，其实都是管人借的。我跟我妈闹着买了一个PS游戏机，骑车去我同学家玩儿。 200多平的大房子，在香格里拉附近，我一进门：“这客厅好大呀！这从门口到阳台得走多少步啊！” 那时我对我爸满怀期待，我希望他能挣钱，给我争口气，起码给我买点儿名牌，但一直没有实现。我爸对我家唯一的贡献，是买了一套100多平米的房子。他做的生意我也不太懂，那时做混凝土生意，据他说，算上外面的欠款一共有2000多万资产，后来决策失误，承包的生意都赔了。出事儿之后，他最先想到的还是我跟我妈。他借钱找我打欠条，要以我的名义借他朋友的钱。我爸钱没还上，人家到法院起诉，最后我成了“老赖” 。法院让我应诉，他说他来安排律师，我就没管。去年下半年，我往银行卡转帐发现转不了，非常懵。银行告诉我卡被冻结了，出门换了一家银行，也说冻结了。芝麻信用也从760分掉到600分。我就知道我爸没有应诉！这事儿我非常生气。我才意识到，他没怎么给我家做过贡献，只会索取，小时候是，我三十多了，还是。

2019年冬天，悟饭经常坐公交车从家到俱乐部赶场演出。 2 我上传视频的原因很简单，想让更多的人认识我，我得挣钱还债。单立人有很多勤奋的演员，他们平时上传很多段子，拍点儿vlog ，甚至有粉丝群时不时互动。我以前特别佛系，心想费那个劲干嘛？现在想通了，得主动些。一上台我先提一嘴我的微博是什么：“大家好，我是悟饭，感悟的悟，吃饭的饭，微博，单口喜剧演员悟饭，欢迎大家关注” ，台下就笑。更多人认识我，就能买票来看我的专场。传“老赖”的视频是童漠男（单口喜剧演员）给的建议，他说别人很难模仿，又能引起共鸣。确实经常有人私信我，倾诉莫名其妙“被老赖” ，不好意思跟周围人说，跑来跟我说。最开始我也谁都不敢说，只偷偷跟石老板、icy（公司老板）说了，因为银行卡冻结，发工资只能取钱给我现金。我生性敏感，怕同事看不起我。刚上初一的时候，常穿蓝白条运动服，我们年级就四个人穿，大家指指点点， “快看，看他穿蓝白条运动服” ，感觉被当成了穷人。 “老赖”这事儿也是。 2018年底，单立人有很多演出，演员凑在一起赶场，跟联欢会一样都很开心，我表面也跟大家一样，但心里非常难受，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儿。我爸破产后我们家卖了两套房子，我妈自己租房住，我跟着丈母娘住。我很愧疚，本来我家条件还行，有房有车，但现在呢？我没钱还债，女儿和媳妇儿跟着受苦。这事儿一直在头上悬着，我变得很焦虑，把所有精力放在工作上。睡醒来公司开会写段子，晚上去“开放麦”（供脱口秀演员免费试梗的场子），完事儿听录音，哪儿需要改就回公司改，累了就喝红牛，凌晨2、3点才到家。我媳妇儿一人睡在那儿，早上她上班走的时候，我还在睡。我感觉那不是我媳妇儿，那是我室友，就像段子里说，不知道躺旁边的是我媳妇儿还是老丈人。我们一两周都没有什么交流，感觉像在出差，我问她：“北京怎么样啊？” “嗯，非洲这边儿挺热的。 ” 就这种感觉。 2019年上半年开始，女儿特别黏她妈，她跟她妈她姥姥睡一个屋，我自己睡一张大床，心里更落寞了。我想让媳妇儿跟我睡一起，甚至怪女儿，觉得她是“第三者” ，拆散了我们。每天一睁眼，我就给自己安排很多事儿，中途有任何事情插进来打乱计划就很愤怒，又不得不去解决。手上做着这个，心里想着别的。计划十件事儿，一天下来可能就做三件，很拖延。后来我找了心理医生，一小时800 ，我去了四次，第五次实在没钱了，就没再去。这种状态持续了一年。 2019年8月，我们公司开始巡演， 12个演员去全国十几个城市，一共四十多天。他们都坐飞机高铁，我没法一起订票，同事隐隐约约感觉我出事儿了。六兽（单口喜剧演员）听了之后，轻飘地说了一句：“嘿，老赖。 ” 我非常感激他一笔带过的态度，没有看不起我，还替我解围，告诉担心我的同事：“别问了，听他以后讲段子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