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查多|马查多·德·阿西斯:最顺从的人,或许才是最疯狂的( 二 )


在某种程度上,阿西斯是失败的,因为他从未真正实现预想的在地性尝试,或者某种现实主义的效果,在这一点上,他比不上巴尔扎克之类的典型现实主义作家。他的作品拥有现实主义的所有元素,甚至更欧洲、更古典,但它几乎没有焦点,无法被一个确定的类型所统摄,缺乏一种整体的美感——阿西斯过于隐藏其意图的、过于书面的、独特的反讽加剧了这个结果。从中,我们还能发现他的自恋、他的注意力缺失症、他的对经典的依赖、他的艺术上的强迫症。苏珊·桑塔格所认为的阿西斯的成功正是基于上述的失败,潜在的失败,于是阿西斯把自己安置在一个古怪的位置,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巴西现实角度、现代主义文学角度等等——阿西斯总是轻易超越了这个想象所能承载的一切。在这个意义上,现代主义人士的过度成功几乎总是一种更大的偏执、更存在主义的言说,这也是为什么桑塔格认为贝克特部分失败的原因。
典型的说法是,阿西斯没有提供给我们一种真实的巴西,无论是巴西的自然风光,还是巴西的历史状况,后者最重要的例子是他对巴西的蓄奴问题避而不谈,而巴西是全世界最大的蓄奴国,而它直到1888年才废除奴隶制,是最后一个废奴的国家。就此而言,阿西斯对于现实问题是采取退让态度的。1873年,阿西斯发表《巴西当代文学的创新:民族性本能》一文,提倡民族主义只是文学的一隅,文学的本质是人的普遍意义,这才是真正的“巴西性”。
 马查多|马查多·德·阿西斯:最顺从的人,或许才是最疯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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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查多·德·阿西斯小说集》,作者:(巴西)马查多·德·阿西斯,译者:闵雪飞,版本:中信出版集团 2020年7月
3.阿西斯代表着巴西真正独立的一代
阿西斯带我们回到了不确定年代的巴西,回到了已然的巴西。在他的长篇小说和短篇小说中,故事被拉前,他的角色几乎都存在于早于他的历史时期,并且这些人物的感受方式也几乎总是古老的,原始的,乃至于过于精致的。然而,阿西斯仍然带着他的角色狼奔豕突,将他们带到历史的舞台之上,或者让他们征服整个历史。对于最后的获胜,阿西斯是深信不疑的,因为他是布局谋篇的人,更因为他是世界文学的学徒。
《马查多·德·阿西斯小说集》的第一篇《精神病医生》发生在“摇铃宣告”的时期,负责摇铃的人走家串户,收罗所在地的信息,最后他会将所有人召集在一起,将信息公布给所有人。伊塔瓜依当地的医生西芒·巴卡马特相信科学的精神,他的信条是“科学也毫不例外,它是项天天不断探索的事”。他发现了医学里一个未被开发的领域,精神病学,它曾经是一座孤岛,现在被医生证明是一座大陆。精神的健康才是医生最值得尊重的事业,西芒·巴卡马特医生如是说:“人的精神是一个巨大的蚌壳,我的目的是从中取出珍珠。”医生将病人大致分为两类,暴躁病人和温顺病人,然后再细分……在后来的治疗中,病人会按照自己所患病的类型接受诊治,诸如诚实病、忠诚病等。西芒·巴卡马特为了收治病人,建造了绿屋,顾名思义,绿色的屋子,是当地最为豪华的宅子,后来还得到了扩建。
绿屋建成之后,西芒·巴卡马特就收治了很多病人,诸如爱修辞学的年轻人、施舍钱财的科斯塔,甚至于他的夫人艾娃丽丝塔。由于医生的“荒谬”的收治行径,人们团结在理发师波菲里奥的周围,进行了一场针对绿屋的叛乱,“玉米粥叛乱”。叛乱影射了巴西历史上一次未成行的叛乱,蒂拉登特斯(Tiradentes)率领下的“米纳斯密谋”(Incon?dência Mineira),只不过前者成功了。但旋即,发生了复辟。西芒·巴卡马特的声望在政权更迭时期达到了高峰,绿屋也借机收治了镇长和议员,但旋即,绿屋里的病人都被释放了。新的治疗方案和立法方案得到了实施。故事的最后,取得了智识和精神双重平衡的西芒·巴卡马特离开了人世,葬礼很有排场。
《精神病医生》的故事是多维度的,你可以说它讲的是精神病的发现,也可以说它讲的是科学至上只会带来巴士底狱般的荒唐,也可以说它讲的是政治的黑暗和翻覆,诸如此类。最重要的是,故事从不止一种发生的方式,它是关于故事的故事学,关于类型的类型学。在资料和素材方面,阿西斯从未逾越十八世纪和十九世纪,但在寓意方面,阿西斯是完全普世的。阿西斯的一个信念是,在社会和人的战役中,胜利的总是社会,正如《精神病医生》所昭示的。社会的胜利没有看上去那么令人不堪。在阿西斯的另一本小说中如是写道:“这或许不是一个完美的社会,但我们别无选择。如果你没有下决心要改变它,那就只能承受这一切,在这个社会里照常生活。”最顺从的人,像西芒·巴卡马特医生那样,或许才是最疯狂的,他们竟然将日常当作病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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