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日记》为绥之先生及其同时代有识之士积极探索强国道路之实录。《日记》观察议论,两不偏废,充分展示清季自甲午战争、戊戌变法以至辛亥革命期间,朝野有识之士对于改变国家现状及前途之忧虑及探索。清末官方积极组织赴日考察,官员、学者络绎在途,有影响之考察记录则流传不多。绥之先生所到之处,细心观察,周密调查,且行且问,随时记录,并与同行者随时讨论,交换感想。《日记》中有关中日历史文化异同之描述,对于中国现代化症结之探讨,忧念家国,心系苍生,感喟议论,发人深省,所思所虑,洞见表里,至今犹有不可及者,乃知学问事功,从来即非截然两途。
三、《日记》用笔纯正,态度谨严,乃真正之学人日记。王欣夫先生有云:绥之先生“早岁专力治经,卓然经师。继乃博览群书,不薄今人。两渡东瀛,所见益广。每发议论,洞澈古今,明通切实。惟深于古者能不泥古,达于今者能不趋今,岂与媛媛姝姝、守一先生之言者并论哉。时代迁移,虽或于今不合,然在光宣之间,实为通儒。”(王欣夫《蛾术轩箧存善本书录》,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1394页)先生以饱学之士,奉派考察新政,其所用方法,仍不失考据学家法。走访所及,凡事必经目验,周谘详询,不厌其烦,所述见闻,原原本本,深入肌理。百年后重读《日记》,非仅内容不觉其旧,今昔对照,转觉今人之观察记述,多有不逮。试举一例,先生此行所遇之中日官员、同僚、师友、留学生等不下数十百人,《日记》多记其籍贯字号;又参观之学校机关、工场商社等有数十百所之多,《日记》中均保留各机构之详细地址及接待(执掌)者姓名,并略记其言谈举止。沧桑迭更之后,虽一鳞半爪,其人其址,于中日双方皆已成不可多得之珍贵史料。
四、《日记》记录详尽,描摹入微,堪称游记体文字之典范。绥之先生之日本考察,始于长崎,驻于东京,终于西京。东京以外,日光、箱根、镰仓、京都、大阪、奈良、名古屋等地,均为游踪所及。考察参观之对象,包含城市乡村、政府学校、机关团体、文化设施、名胜古迹等。先生所到之处,必详其山川地理、人文风俗,所述制度沿革、机构设置、人员配备、工作成效,委曲周尽,纤悉备至,无不记录在簿。其重点关注者,不惜再三重访,而所遇日方人员,亦大多能积极配合,坦诚接待。先生以参观者之敏鋭及严谨,集中考察日本政府、司法、金融、学校、工场、监狱、商社、会所及图书馆、博物馆、公园、展览会等,20世纪初日本社会各方面之缩影,于《日记》得以集中展示。当年之随机调查,因访问者之训练有素,一丝不苟,记录保存至今,遂具多重意义。
五、《日记》成书甚速,与东游行程同时完成。绥之先生结束考察、等候归棹期间,即于东京将《日记》誊写付印。(《日记》十一月初一日:“意将日记付诸活字,所以存鸿爪,乃略加董理誊清。”初八日:“誊竟。”)归装所限,当时印数不多,百年以还,《日记》原本流传罕见,国内图书馆几无著录。先生遗著多由王欣夫蛾术轩继承,今归复旦大学图书馆收藏,兹检先生遗书,未见《日记》稿本或抄本,仅获蛾术轩旧藏《日记》排印本。此本封面题“甲辰东游日记 元和胡玉缙自署检”,卷端钤有王氏藏书章(“小蟫庐”朱文长方印、“小蟫庐藏书”白文长方印),疑为王欣夫先人所藏。回溯中日图书文化交流史,前人较多着眼中国古籍之东传及翻刻,近人又多关注和刻本汉籍之作用及影响,对于近代在日刊刻之中文图书,尚研究不足。清季中日建交后,随两国官方及民间交流增加,图书出版领域互动亦十分活跃,出现中国学人利用日方资源、在日本完成刊印之图书。如黎庶昌、杨守敬主持刊印之《古逸丛书》,属著名之域外雕版印刷物;绥之先生之《日记》,则为中国人在日出版之通行本图书。此类图书之名目、数量及作用,有待深入发掘。
《日记》新印,即据光绪三十年(1904)十一月日本榎木邦信并木活版所铅字排印本为底本。[《甲辰东游日记》版权页署:“光绪三十年十一月印行/版权所有/采访人员:元和胡玉缙/印刷者:榎木邦信(日本东京浅草黑舟町廿八番地)/印刷所:东京并木活版所(日本东京浅草黑舟町廿八番地)。”]原本直行排版,包含句读,每半页十二行,每行二十七字,分订两册,凡二百九十一页,后附“甲辰东游日记正误表”二页。《日记》整理,一为改句读为新式标点,并改正原本误字;再则为《日记》内容添加提示语,缀于正文各页书口,以便读者省览(此法虽爲为西文著述习见,用于中文图书及日记类文献整理尚未多见,是否合宜,有待反馈);三则因先生旅日半载,于二百日间遍历东西京,除却节假、卧病,几乎无日无活动、无日无记录,兹据《日记》辑为《甲辰东游行程记》,简单展示先生此行考察政教之日程;四则爲便读者利用,除内容提示与《行程记》外,又将《日记》中涉及之人名、地名、书名等编制索引,附于书后,索引词之筛选,侧重于日本考察。又绥之先生学行,复旦大学已故王欣夫教授知之最稔,所撰《吴县胡先生传》详明剀切,足为定论,兹特迻录,编入《日记》附录,以供读者知人论世之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