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自愿去死,则说明这个人认识到——即使是下意识地——习惯是可笑的,认识到人活着的任何深刻理由都是不存在的,就是认识到日常行为是无意义的,遭受痛苦也是无用的。
那么,这种难以尽述的情感,这种使精神生活失去对它来说是必须的麻木的情感究竟是什么呢?一个哪怕可以用极不像样的理由来解释的世界仍是人们感到熟悉的世界。
然而,一旦世界失去幻想与光明,人就会觉得自己是局外人。这一放逐是无可挽回的,因为他被剥夺了对失去的家乡的记忆,而且丧失了对未来世界的希望。人与他的生活之间的,演员与舞台之间的这种分离,真正构成荒谬感。无须多加解释,人们就会理解到:在所有健在而又已经想过要自杀的人身上,这种荒谬感与对虚无的渴望直接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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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练加缪(图中间)执导的戏剧 (1957年1月1日)
宗旨就是要讨论荒谬与自杀的关系,讨论在什么确定的范围内自杀成为荒谬的一种结果。我们在原则上可以说:在一个真诚的人看来,他笃信的东西必定会决定他的行动。因而,认为存在是荒谬的信念就必定会决定他的行为。人们自然可以好奇地问——清楚地而且不是故作悲伤地——这种推理的结果会不会要求人们尽快地离开这不可理解的环境呢?显而易见,我在这里说的是那些准备与自身协调一致的人们。
这个问题明确地提了出来,它似乎显得既很简单却又难于解决。如果认为简单的问题其答案更为简单,或明晰性引发出明晰性,那就大错特错了。若先验地,颠倒这个问题的各项,那就和人自杀还是不自杀的问题一样,似乎只有两种哲学结果,即“是”和“不”这两种结果。这真是妙不可言!但是,还应给那些没有得出最终结论而总是提出疑问的人留些地方。
我这里稍微说点反话:其实这样的人是大多数。我还同样看到一些人,他们嘴上回答的是“不”,但其行动却证明他们想的是“是”。根据尼采的准则,这些人实际上是用一种或另一种方式来思考“是”的。相反,那些自杀的人又常常可能确信生活的意义。这样的矛盾屡见不鲜。甚至可以说,这些矛盾从来没有像在这样的地方那样深刻,在这个地方反而应该期望逻辑的存在。把诸种哲学理论与那些宣扬这些理论的人的行为加以比较是很常见的事情。
但是,应该指出,在对生活意义持否定态度的思想家中,除了文学作品中的人物基里洛夫,耽于幻想的贝尔格里诺斯和善于假设的于勒·洛基叶之外,没有一个人把否定生活意义的逻辑推理发展到否定这个生活本身。为了嘲笑这种推理,人们常常举叔本华为例。叔本华在丰盛的桌子前歌颂着自杀。其实,这并没有什么可笑的。这种并不严肃对待悲剧的方式并不是那么严重,但用它最终可以判断使用它的人。
在这些矛盾和困难面前,是否能认为,在人们可能对生活产生的看法和人们为离开生活而进行的行为之间没有任何联系呢?我们在这点上还是不要夸大其词。
在一个人与自己的生活的关系中,存在着某种比世界上的一切苦难更强烈的东西。身体的判断和精神的判断是相等的,而身体面对毁灭畏缩不前。我们在习惯于思考之前业已习惯于生活。在迫使我们每天都一步步向死亡靠近的奔跑中,身体相对思考而言总是保持着这不可消除的在先。
最后,这个矛盾的本质寓于我们称之为“躲闪”的东西之中,因为,这种“躲闪”既多于又少于帕斯卡的“躲离”。对死亡的躲闪是本书的第三个论题,那就是希望:对另一种“值得过的”生活的希望,或者对那些不是为了生活本身而是为了某种伟大思想而生活的人的欺骗,而这种思想超越了生活,使生活升华,它赋予生活某种意义并且背离了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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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缪与女儿凯瑟琳
这一切使事情复杂化了。人们至此玩弄词句并且极力假装相信:否认生活的意义势必导致宣称生活不值得再继续下去,不过,这些企图并非毫无用处。事实上,在这两种判断之间并没有任何必然的共同标准度。只不过应该避免被上面提到的混乱、不一致和矛盾的问题引入歧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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