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数读者对聂鲁达的印象都离不开那部堪称“情诗圣经”的名作《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这部诗集不仅让聂鲁达年仅二十岁就在文艺界斩获声名,还为他带来了一份正经的工作。
1920年代,多数作家都向往欧洲的文化生活,聂鲁达也不例外,但在当时,他更迫切的需求是找到一份谋生的工作,而不是考虑去哪里。在朋友的举荐下,聂鲁达顺利被一位外交部官员任命为驻外领事,因为这位官员也是聂鲁达的诗迷。在对方报出的一大批外国地名中,聂鲁达最终选择了自己从未听过的缅甸城市“仰光”,由此开启了绵延半生的外交生涯。
然而,这份看似体面的工作并不像聂鲁达想象中那么简单。从1925年至1935年,聂鲁达先后前往缅甸、印度、新加坡等东方国度,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融入。长期以来,他不停变换居所,常常一个人住在空旷的海边,每天孤独地工作、生活,几乎失去了对时间和地理的认知。每年忙碌的那几个月,他像冰冷的机器一般,重复签署各种文件。无所事事的时候,他便去大街上游荡,默默观察殖民地的民生百态。
现实中看到的一切让聂鲁达对神秘东方的幻想逐渐破灭。譬如在印度,聂鲁达看到的是一个由于人口众多和工业落后而失去平衡的封建社会体系。身处殖民地地位,当地人冷酷地追求物质的生活,但每天仍有数千人死于霍乱、天花、热病和饥饿。在晚年的回忆录中,他将彼时的东方比作一个“不幸的人类大家庭”,而他在那个时期写的诗,“除了反映一个外国人移居到粗暴而又奇怪的世界所感受的孤独之外,并没有反映别的东西。”
这些在外漂泊时期所写的诗,最终被聂鲁达收录在诗集《大地上的居所》中。正如他本人所言,这本诗集描绘的是他悬浮于真空生活中发生的种种事情,它们“既不芬芳也不轻盈”,而是可悲地落在地上。聂鲁达热衷于一再重复地感伤,在一种力求逐渐自我毁灭的苦涩风格中,坚持真实,讲究修辞。这些基于社会体验的诗歌也见证了聂鲁达由青年向中年的转变,他的生活处境与内心状态的思考。
文章插图
《大地上的居所》
[智利] 巴勃罗·聂鲁达 著梅清 译
新经典文化 | 南海出版公司 2020-11
单元
有什么浓郁的、混合的、沉淀的东西在深处,
重复着它的编码,它不变的讯号。
如此清晰可辨,石头曾触碰过时间,
它精致的身体上有岁月的气息,
有大海从盐粒和梦中带来的海水。
同一种东西,同一种动作环绕着我:
矿石的重量,蜂蜜的光亮,
紧贴“夜晚”这个词的声响,
麦子、象牙、哭泣的色彩,
皮制、木制、羊毛的东西,
老旧的,褪色的,一成不变的,
如墙壁一般将我团团包围。
我悄无声息地工作,围着自己转圈,
一如盘旋在死尸上空的乌鸦,哀伤的乌鸦。
我思考着,在四季的广阔中形单影只,
置身于中心,周围是寂静的地方:
一小块温度从天空坠落,
混乱的单元组成一个极端的帝国
聚集在我周围,将我裹入其中。
奏鸣曲与毁灭
历经许多沧桑,行过模糊的里程,
迷茫于版图,困惑于领地,
伴着暗淡的希望,
不忠的陪伴和不安的梦境,
我爱我眼中依然存在的坚韧,
我倾听心中自己那骑士般的步伐,
我啃咬沉睡的火焰和残破的盐巴。
在深夜,在黑暗的空气和远去的哀悼中,
那守夜人在营地旁,
以无效的抵抗自我武装,
旅人困于蔓延的阴影和颤抖的羽翼之间,
我感到我就是这样,而我石头般的臂膀将我护防。
研究哭泣的学科中有一座混乱的祭台,
在我那毫无芬芳的傍晚会议中,
在我被遗弃的栖居着月亮的卧室内,
还有我财产中的蜘蛛,和我喜爱的毁灭,
我爱着自己失落的存在,我不完美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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