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哪些大开眼界的经历( 四 )


警方初步推断,她是因遭受暴力性侵,导致出血休克而死。
事后,我作为与叶子接触最多的人之一,也被叫去问了话。
我讲述了和叶子相识的经过,也说了她的家庭背景,以及我所了解的关于叶子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全盘托出,包括那枚略显斑驳的「金镯子」。
之后,我被告知叶子给我留下了「口信」。
一张皱皱巴巴的收据,背后是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金店老板,请一定要帮我……」
字迹很是凌乱,像是叶子在酒后写下,后面的话虽然没有写完,但我已然猜到几分含义。
经过一番讯问,警方暂时排除了我的嫌疑,告知我静待调查,如需配合,会随时和我联络。
走出派出所的那一刻,我脑海里不断浮现收据背面的「遗言」。
隐隐之中,我突然生起一个可怕的念头:
或许叶子早已预料到自己的死亡。
所以她才在临死之前,迫切地将金镯子送到我手上。
她留下的唯一口信,就此成了对我的临终所托。
如果要说叶子这一生还有什么执念,我唯一能猜到的,大概只有一件事。
那么收据背后的字,也就变得完整:
「金店老板,请一定要帮我,找到妹妹。」
想到这儿,我抬起头。
阴霾密布的天空,随之下起了雨。

这天下午,我整个人都有些魂不守舍。
我一直认为,人是一种复杂的动物,如果形成了某种长期的习惯,再想打破,就会异常困难。
比如眼下,我望着柜台前的空空如也,忍不住回忆往常的下午三点,叶子都会手捧盒饭准时出现,和我热络地谈天说地。
但此刻,只留有一张椅子。
我转头看向店外淋淋漓漓的大雨,思索了许久,直到一辆熟悉的大奔,缓缓映入眼帘。
我的熟客,同时也是报社记者——李姝,下车以后,冒着大雨推门而入。
「你怎么来了?」
「嗐,别提了,主编今天中午得了信儿,说你们这条街上出了命案,死者是一个KTV的公主,所以主编让我挖掘材料,写一篇相关的社会报道。」
「你们主编可真是耳目灵光,上回我被活埋那事儿也是,不到两天,我就看见自己趴在坑里撅屁股的照片,出现在晚报头条。」我不无抱怨地嘲讽,李姝尴尬一笑:
「那我不是也照顾你到出院了吗?好啦,你有听说这桩命案的经过吗?」
我叹口气,告诉她,我不但目睹了命案现场,我还跟死者认识。
于是在李姝惊讶的目光中,我把来龙去脉完整地口述一番。
李姝猛地一拍手:「诶,咱们帮她找妹妹吧!」
「啊?」我怀疑自己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绝对很刺激!」李姝两眼放光,「失散二十年的亲妹妹,一对象征血脉不离的金镯子,是姐妹俩相见确认身份的唯一信物,这可是绝佳的新闻素材!如果再能帮叶子找到妹妹,这篇报道就大发了!」
我紧皱眉头:「你这,不太好吧?」
「不啊。」李姝当即否定,「第一,我写的可是严谨的,反映社会底层现实的新闻报道,第二,关键人家给你留下了遗言,这事儿你要不帮,我都觉得你不仗义。」
听她这么说,我下意识看向柜台前空荡的椅子,不自觉浮现出叶子手捧盒饭的音容笑貌,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冷静思索了大约三秒,我问:
「说吧,怎么找?」

我不得不承认,帮叶子找妹妹,实非易事。
但并非一丝可能都没有。
叶子虽离家七年,未曾间断找她妹妹,却一直不得音讯,其实有着无法忽视的客观因素:
一来,年纪尚浅的叶子能力和资源有限,时至离世,叶子一直过着较为拮据的生活。
二来,叶子虽然答应了母亲要找到妹妹,可在个人生存的前提面前,找妹妹这件事要屈居于后。
况且叶子从未求助于媒体或有关部门的帮助,她所付出的最大努力,往往只是在闲暇之余逢人打听。
但李姝不同,她掌握着报社的媒体资源与信息渠道,外加其本身有一定财力和人脉,且还有混迹社会多年的我充当临时帮手,所以我们对「帮叶子寻找失散多年的妹妹」这件事,很有信心。
最开始,李姝以报社名义,联系了负责叶子案件的刑警,试图了解更多线索,但对方却以「不便透露调查进展」为由婉拒,但得知我们是要帮叶子寻找失散多年的妹妹,刑警老大哥在两天后打来电话,说可以告诉我们一个——暂时看来与命案关联不大的信息点:
原来,在叶子出事儿之前,她额外租了一间房,就在她所住的108房隔壁——109。
然而很蹊跷的是,这间房子,叶子并没住,经过刑警队初步勘察,也并未发现任何可疑,再加上叶子的案发现场是小巷,所以初步排除了109房与命案有关的嫌疑。
那么疑问来了,叶子在有房可住的情况下,为何会额外另租一间房呢?
刑警老大哥的意思很明确:「我们队警力严重不足,为了应付这桩案子,还得临时从兄弟单位抽调人手,如果你们记者感兴趣,可以顺着这一点,调查下叶子的社会关系,一旦有任何发现,务必及时沟通,也算帮了我们大忙。」
所以当我和李姝来到隔壁的庆华旅社后,店主老张头儿没有丝毫惊讶:
「你们来,是为叶子的事儿吧?」
李姝把记者证塞回包里,开门见山地说:「对,但我们主要想了解,叶子出事儿前,多租的那间房。」
老张头儿呷了一口酽茶,合上杯盖子:「这事儿我也不理解,叶子有自己的屋,租第二间的时候,她只说是给朋友租的,因为叶子这小丫头人挺实在,老给我送水果啥的,所以我当时也没多问。」
我接过话茬说:「那您见过她领着朋友来吗?」
「没有。」老张头儿撇撇嘴,「我一回都没见过。」
「那,」李姝看似无意地掏出记者证,试探着问:「您能不能让我们进去看看?」
老张头儿呵呵一笑,背着手转身招呼:「跟我来吧。」
打开门的那一刻,我和李姝对屋内的简洁摆设,感到十分疑惑。
因为完全不像是有人住过的模样。
老张头儿也很困惑:「我头一回遇到这种花钱却不住的客人,连这床单被褥都还是新的。」
观察着室内的洁净,我突然想到一个独特的角度:「会不会是叶子的朋友走之前,帮您打扫过了?」
「不可能,我开旅社这么多年,从没遇到过这么利索的,她总不能自己抱着床单被褥去外面干洗完,再给我送回来吧?」
听了老张头儿的话,我和李姝环顾四周,对面前的一尘不染,愈发感到蹊跷。
这实在太反常了。
按理说花钱租下,肯定是要住,没有人会花了钱却完全不住,难不成是钱多到没地方花?
很显然,叶子并不是这种有着独特怪癖的大款。
我对此百思不得其解,老张头儿却话锋一转,压低了嗓音悄咪咪地说:「对了,我昨儿才想起来,之前我在这屋捡到过一个东西,还没来得及上报呢。」
「啥?」我愣了愣,「您没给警方说吗?」
老张头儿挠着稀疏的头皮,不无尴尬地说:「年龄大就是不记事儿,昨儿我一忙活就给忘了,准备今天联系警察来着,但我说实话,不太愿意跟公家人打交道,正好你们来了,干脆你们帮我转交吧。」
说着话,他转身走向柜台,摸索半天,却是找出一个小纸盒,继而走过来交到我手上。
似乎不想与此事再生瓜葛,老张头儿简单交代我们两句后,便转身离开。
我跟李姝对视一眼,走进109号房间,轻轻把门关上。
这一刻,我捧着小纸盒,不禁有些紧张,接着满腹狐疑地缓缓打开,可当我看清里面的东西,忍不住心头狂震,李姝更是「啊!」的一声尖叫,慌乱得连连退后,抱着肩膀缩到墙角。
我咽了口唾沫,稍稍镇定,将盒子里的一张泛黄照片,连同一枚金镯子拿出来,平摊在掌心。
再看向李姝,只见她如同白天撞鬼,双眼之中,满是恐惧。

照片里的人,是个女童,六七岁的模样。
但她遍及全身的伤痕,乃至双臂上密密麻麻的烟疤,无不触目惊心。
而在她的左手腕上,戴着一枚顶大的金镯子,与叶子生前出手给我的那一枚,十分相似。
李姝带着哭腔,让我赶紧把照片放回盒里,「求求了,我有密集恐惧症!」
「我也瘆得慌……」我手忙脚乱地刚要把照片装好,却看到照片的背面,有着一行不太清晰的小字,估计是因为时隔太久有些掉色,但凑近几分还是能勉强看清:
1997年,象山。
「诶?」我把照片反过来,示意李姝快看,「象山这地方你熟吗?我感觉好像在哪里听过?」
李姝白我一眼:「那不就是叶子的老家吗?」
「啊?对对对,确实是叶子的老家。」
我说着话,只见李姝捏起掉在地上的金镯子,皱眉问:「诶,我记得你之前说,这金镯子不是上交刑警队了,怎么出现在这儿?」
我凑近几分仔细打量,片刻后,我笃定地摇头:「不对,这不是我那天收的镯子,这是另一个!」
「你确定?」李姝的脸上显露一丝惊恐。
「过我眼的黄金首饰没有一万也得有一千,我至于骗你吗?」我一手抓起镯子,一手抓着照片,「你看这小孩儿戴的金镯子,是不是有一道明显的划痕?!」
听我一说,李姝忍着害怕凑近看了两眼,迅速转头后,不禁犯起了嘀咕:「还真是。那叶子给你的金镯子,有没有划痕?」
我百分百肯定地回答:「绝对没有,但凡我入手的物件儿,我都仔细把观,有任何瑕疵,我都会当场告诉主顾,以防他们出手以后,如果回头来赎会找我麻烦。」
李姝的表情更加凝重,思索一番后,问我:「这枚镯子,很可能是叶子妹妹的,照片里的小女孩儿,也是妹妹,这么说的话,叶子应该是找到她妹妹了?」
我摇头说我不知道,既然刑警队的警察没提,老张头儿也说没见过除叶子以外的第二个人,那这枚镯子出现在这儿,就很诡异。
不过李姝的假设不无道理,原本这枚镯子应该在叶子妹妹手里,等待两人相见的时候互相确认,可眼下却出现在这间干净整洁到异常的房间里,直觉告诉我:
叶子在她妹妹离散的整件事儿上,没说实话。
背后,或许另有隐情。

翌日,我和李姝商议一番,决定去一趟照片里提到的地址,同时也是叶子的老家:
象山。
象山不远,驱车两个小时便可到达,方一入内,就看见一座小村庄错落有致地建在山岗上,四周草木丛生,矮山遍立,倒很像无人打扰的世外桃源。
但过眼而退的破败土屋,还是毫无保留展现出象山的贫穷。
颇费了一番周折,我们找到了当年的老村长,向他了解叶子的童年。
村长得知叶子的死讯时,苍老的面容上满是惊讶:「啥?你说叶子那闺女……」
李姝小心翼翼地点点头:「嗯,月初时候的事儿。」
村长点起了一根烟,重重抽了两口,问:「那你们来村儿里,是为了啥?」
李姝简要说明来由,并特意提到,我们是为了帮叶子完成遗愿,想找到她妹妹,所以才来打听。
村长看了李姝的工作证,长叹一声:「哎,叶子这孩子命苦啊!」
我接过话茬:「怎么说?」
「当年,俺们象山家家户户的男人都出去打工了,但她爹不是,她爹是出了名的酒根子。」
「酒根子」是方言,大意是指每天靠酒度日,无可救药的酒鬼。
「后来他爹喝多了就打她们母女俩,一天三顿喝,就一天三顿打,后来不知咋的,长根儿突然不见人了,她妈被打得落下一身病,年纪轻轻的也没了,那孩子没爹没妈,干脆就离了村儿去外头闯。」
我对此十分震惊,毕竟叶子此前只是提到她家里人,却从未说过她的童年竟如此不幸,成长环境更是恶劣到极点,同时我敏锐察觉到话里的不对:「母女俩?那她妹妹呢?」
「妹妹?」老村长皱着眉头,夹烟的手顿住,「你们刚才说要帮她找妹妹,其实我心里还犯嘀咕,按你俩说的,叶子她妹妹如果刚下生没多久就送人了,我还真不清楚,因为那会儿我在后山组织村里人挖渠,天天在山上吃住,得有小半年没回家。」
他说完,想了想,转头朝屋里喊:「诶,老婆子,那谁,叶子她们家,有个二孩儿,你知道吗?!」
穿着围裙的大娘闻声,边从屋里走出来边说:「谁?叶子家有二孩儿?」
「嗯,也是个小妮儿,比叶子晚出生。」村长补充了一句,可大娘面露难色,看着我们摇了摇头。
我对此倍感意外:「那就奇了怪了,按理说村里添丁,大爷您当时是村长,应该知情啊。」
村长却压低了脑袋,小声说:「村里有啥红白喜丧的,我应该知情,这不假,但那年月搞计划生育,谁家有个二孩儿,别管男的女的,都不敢太吱声,怕被罚钱,而且叶子家实在太困难,再加上按你们说的,她家两个娃都是闺女,当时在俺村里,这个情况,可不好抬头啊。」
我跟李姝对视一眼,突然咂摸出几分味儿来,叶子此前所说,她们村里重男轻女,结合村长话里未点明的意思,看来确是如此。
一是害怕计划生育被罚款,二是担心连生两个闺女会被人瞧不起,所以即使家里添了妹妹,她的母亲也并未声张,甚至很大可能,连身边的邻居也不知情,从村长的反应来看便知一二。
可是正当谈话陷入僵局的时候,大娘像是想起什么,用围裙擦着手上的面粉,皱眉问:「诶,老头子,你还记不记得,你拉过一回架?」
「拉架?」李姝端好纸笔,认真倾听。
老村长弹掉烟灰,点点头:「嗯,记得,那会儿,约莫是1997年的冬天,那年叶子才六岁,长根儿,哦,也就是叶子他爸,大早晨的又喝大了,先打了他媳妇儿,接着又死命地揍叶子,完事儿还拿烟头烫她,那娃儿真是惨,小小年纪,胳膊上腿上,就被烙得全是烟疤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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