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宣州开元寺水阁|刘永翔︱“帘幕”与“五湖”:读杜牧《题宣州开元寺水阁》诗

【题宣州开元寺水阁|刘永翔︱“帘幕”与“五湖”:读杜牧《题宣州开元寺水阁》诗】近体诗中 , 对仗之联有不用动词、纯用名词的 , 明末清初训诂学家黄生称之为“实装句”(见《杜工部诗说》卷五《更题》“群公苍玉佩 , 天子翠云裘”下评语 , 当以古人多称名词为实字、动词为虚字之故) 。 这种句式 , 也可以看成是省略了谓语之句 。 五言如王维“山中一夜雨 , 树杪百重泉”(《送梓州李使君》);李白“古殿吴花草 , 深宫晋绮罗”(《金陵三首》之三);杜甫“细草微风岸 , 危樯独夜舟”(《旅夜书怀》);白居易“绿蚁新醅酒 , 红泥小火炉”(《问刘十九》);温庭筠“鸡声茅店月 , 人迹板桥霜”(《商山早行》) 。 七言如王维“云里帝城双凤阙 , 雨中春树万人家”(《奉和圣制从蓬莱向兴庆阁道中留春雨中春望之作应制》);杜甫“西山白雪三城戍 , 南浦清江万里桥”(《野望》);白居易“风月万家河两岸 , 笙歌一曲郡西楼”(《城上夜宴》);李郢“寒涧渡头芳草色 , 新梅岭外鹧鸪声”(《送刘客》);刘沧“渭水故都秦二世 , 咸原秋草汉诸陵”(《咸阳怀古》);崔涂“蝴蝶梦中家万里 , 杜鹃枝上月三更”(《春夕》);谭用之“秋风万里芙蓉国 , 暮雨千家薜荔村”(《秋宿湘江遇雨》);晏殊“梨花院落溶溶月 , 柳絮池塘淡淡风”(《寓意》);刘子翚“夜月池台王傅宅 , 春风杨柳太师桥” (《汴京纪事》之五);陆游“楼船夜雪瓜洲渡 , 铁马秋风大散关”(《书愤》) 。 ——以上都是“实装句”之例 。 赵孟頫最称道这种句法 , 曾说:“律诗不可多用虚字 , 两联填实方好 。 ”(陆友仁《研北杂志》卷下)由于省略了动词 , 句中各名词间的语法关系、意象间的逻辑关联 , 都要靠读者自己去体味意会 , 古今“心理攸同” , 理解起来通常并不困难 , 以上所引诸联 , 所略动词虽异 , 今人都无歧解 , 即足以说明问题 。 但凡事皆有例外 , 在时序斗转星移、名物以新代故之后 , 也会遇到令人不解或误解之处 。 我留意到杜牧的名诗《题宣州开元寺水阁》就有这样的情况 。 其诗云:
六朝文物草连空 , 天淡云闲今古同 。
鸟去鸟来山色里 , 人歌人哭水声中 。
深秋帘幕千家雨 , 落日楼台一笛风 。
惆怅无因见范蠡 , 参差烟树五湖东 。
——《樊川诗集》卷三
诗中“深秋帘幕千家雨 , 落日楼台一笛风”一联 , 罗宗强先生分析道:“颈联则是一系列意象的叠合:深秋——帘幕——千家——雨 , 落日——楼台——一笛——风 。 由于直接叠合 , 省略判断词 , 因此造成多义性 , 可以作多种解释 , 使情思和境界都具有多层次的性质 。 ”(《唐诗小史》 , 陕西人民出版社 , 1987年 , 274页)至于有几种解释 , 罗先生并未列举 。
窃谓意象叠合之说甚是 , 但多义之论却不然 。 虽说“诗无达诂” , 但这仅是对读者的接受或引用而言的 , 诗人在撰写时 , 除一语双关者外 , 必定只具一意 。 后人欲得古才士之用心 , 必须觅得此一意方可 , 而欲达此目的 , 单凭涵泳其辞是远远不够的 , 势必要下一番知人尤其是论世的功夫 。
不妨先梳理一下历来对这一联的诠解吧:清人冯集梧《樊川诗集注》 , 只注语词的出处 , 而无句意的阐释 。 《唐诗鼓吹》选有此诗 , 明人廖文炳有串讲 , 但只是说:“若夫帘幕深秋 , 散千家之雨;楼台落日 , 吹一笛之风 。 ”(《唐诗鼓吹笺注》卷六)用了两句骈语 , 添了两个动词 , 读了仍觉不知所云 。 翻当代的唐诗或杜牧诗选本 , 下句所解略同 , 都说写的是落日映照下的楼台 , 晚风送来一笛之声 , 分歧只在诗中的楼台到底是诗人所登还是吹笛人所在 , 不过此实无关宏旨 。 至于上句是什么意思 , 帘幕与雨究竟有何瓜葛 , 则避而不谈者居多 , 但也有迎难而上的 , 我看到两种解释:
余恕诚先生说:“深秋时节的密雨 , 像给上千户人家挂上了层层的雨帘 。 ”(《唐诗鉴赏辞典》 , 上海辞书出版社 , 2013年 , 1181页)曹中孚先生也说:“秋雨濛濛 , 好像帘幕遮住了鳞次栉比的千家人家 。 ”(《古诗海》 , 上海古籍出版社 , 1992年 , 959页)二君同声相应 , 皆解作雨似帘幕 。 而刘学锴先生则另辟蹊径 , 虽也看成是比喻 , 但却翻转其说 , 把本体看成喻体 , 把实写看成虚写 , 解释为:“深秋季节 , 天气转寒 , 宛溪两岸的人家都垂下了帘幕 , 看上去就像是千家都挂着一层雨帘 。 ”“诗人当是在深秋晚晴之时登水阁眺览 , 出句所谓‘千家雨’当非实写雨景 , 而是对千家帘幕低垂的一种借喻性描写 。 ”(《唐诗选注评鉴》 , 中州古籍出版社 , 2013年 , 2108页) 。
这两种诠解 , 说法虽异 , 思路实同 。 浅见以为 , 从体物的角度来看 , 说雨似帘幕未尝不可 , 而反过来说帘幕似雨则他处或可 , 此处则断断不可 。 因为千家帘幕材质不同 , 颜色非一 , 形制各异 , 不可能都是“春风十里扬州路”上的珠帘 , 岂可全都拟之于雨?而余、曹二君之说 , 看似形似 , 细思亦觉不妥 。 从修辞造句的角度来看 , 上联用比 , 而下联不用 , 未免犯了偏枯之病 , 非善诗如小杜者所为 。 观李白“浮云游子意 , 落日故人情”(《送友人》)、白居易“鸭头新绿水 , 雁齿小红桥”(《新春江次》)上下联皆比即可悟得 。 故不论理解为雨似帘幕还是帘幕似雨 , 总觉得有郢书燕说之病 。
那么 , 帘幕和雨究竟有何关系呢?通过一番爬罗抉剔、忖度揣摩 , 钝根如我 , 良久方恍若有悟 。
我以为 , 要正确理解此句 , 须先明了古时帘幕到底悬于何处、其用维何 。
时贤于此似未免有以今度古之失 。 周锡 先生《杜牧诗选》释“帘幕”为“窗帘帷幕之类的室内陈设”(广东人民出版社 , 1984年 , 69页) , 胡可先先生《杜牧诗选》亦然(中华书局 , 2005年 , 50页) 。 显然二君都认为古时的帘幕和现代一样 , 是悬于室内的 。 果真如此 , 那就和雨一无干系了 。 大约职是之故 , 周君的笺注回避了“帘幕” , 只是说:“千家万户都笼罩在空濛的秋雨中 。 ”胡君则干脆不置一词 。 固然 , 古人室内自不乏此物 , 但此诗所咏却大不然 , 且观其他诗人的有关描述吧:
半卷寒檐幕 , 斜开暖阁门 。
——唐白居易《早寒》
窗外晓帘还自卷 , 柏烟兰露思晴空 。
——唐陆龟蒙《药名离合夏日即事三首》之三
寥寥缺月看将落 , 檐外霜华染罗幕 。
——唐陆龟蒙《齐梁怨别》
寒影堕高檐 , 钩垂一面帘 。
——宋孙光宪《菩萨蛮》
已任风檐下帘幕 , 却随烟艇过潇湘 。
——宋张维《归燕》
月生檐外见帘影 , 风下城头闻角声 。
——宋陆游《饮伯山家因留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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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人《江天楼阁图》局部(图一)
题宣州开元寺水阁|刘永翔︱“帘幕”与“五湖”:读杜牧《题宣州开元寺水阁》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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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舒位《瓶笙馆修箫谱·樊姬拥髻》插图(图二)
原来古人的帘幕是挂在窗外檐下的!除了文字以外 , 流传下来的图画也可为证(见图一、图二) 。 何以会如此呢?这是因为 , 我国居室的窗子 , 在用玻璃镶嵌之前 , 长期以来是用纸糊或纱蒙的 , 直至近代都基本如此 。 宋代出现了半透明的明瓦窗 , 亦称蛎窗、珧窗、蠡壳窗等 , 但也属少数富贵人家采用 。 清代始出现玻璃窗 , 但也是稀罕之物 , 观《红楼梦》中仅怡红院有之 , 连潇湘馆都是用纱糊窗(见该书第四十九、四十两回) , 即可见一斑 。 纸窗和纱窗经不起雨雪的侵袭 , 需要外施帘幕加以保护 。 贺铸词云:“笑捻粉香归洞户 , 更垂帘幕护窗纱 。 ”(《减字浣溪沙十五首》之十五)即点明其用 。 直至玻璃窗普及后 。 帘幕才“退居二线” , 悬于窗内 。
因此 , 为了保护窗子 , 每逢下雨之时便要垂下帘幕 , 有诗为证:
细雨未成霖 , 垂帘但觉阴 。
惟看上砌湿 , 不遣入帘深 。
——唐包何《裴端公使院赋得隔帘见春雨》
黄昏微雨画帘垂 。
——五代张曙《浣溪沙》之六
重门寂寂经初夏 , 尽日垂帘细雨中 。
——宋寇准《初夏雨中》
枕前灯 , 窗外雨 , 闭帘栊 。
——宋张先《酒泉子》之三
垂下帘栊 , 双燕归来细雨中 。
——宋欧阳修《采桑子》
下帘数点黄昏雨 , 一霎轻寒青杏风 。
——宋张耒《春日偶题四首》之四
客恨如酲何日醒 , 满空烟雨昼冥冥 。
垂帘竟日无馀事 , 隔叶流莺独坐听 。
——宋张嵲《雨中听邻家侍儿歌》
摘花谁过户 , 观雨独垂帘 。
——元方回《复雨》
枕簟不妨留客住 , 满楼风雨下帘时 。
——金王元粹《栋楼雨中七诗》
正由于下雨便下帘 , 所以古人多有描写“隔帘雨”“帘外雨”“帘前雨”之句 , 如:“独卧郡斋寥落意 , 隔帘微雨湿梨花”(唐吕温《道州郡斋卧疾寄东馆诸贤》);“隔帘春雨细 , 高枕晓莺长”(唐柳中庸《幽院早春》);“倐闪案前灯 , 萧条帘外雨 , ”(唐白居易《秋堂夕》);“几处隔帘愁夜雨 , 谁家当户怯秋风”(唐徐夤《咏灯》);“隔帘微雨双飞燕 , 砌花零落红深浅”(五代李珣《菩萨蛮》其三);“窗间寂寂灯犹在 , 帘外萧萧雨未休”(南唐李中《海城秋夕寄怀舍弟》);“帘外雨潺潺 , 春意阑珊”(南唐李煜《浪淘沙》);“深夜帘前雨 , 寒梅窗外花”(元王毅《赠萧申之》) 。
吟味这些诗句 , 我们对小杜的“深秋帘幕千家雨”不就能触类而通、恍然而悟了吗?此句描绘的正是下雨时家家垂下帘幕的景象 。 下雨是因 , 垂帘是果 。 后世吕本中的《春晚郊居》“低迷帘幕家家雨 , 淡荡园林处处花”之联虽诗偷其意 , 却语符其实:尽管时移世换 , 只要玻璃窗没有出现 , 帘幕的防雨功能依然如故 。
古诗词中不但有对下雨垂帘的记录 , 还有对天晴收幕的描写:
映砚时见鸟 , 卷帘晴对山 。
——唐岑参《敬酬李判官使院即事见呈》
印在休通客 , 山晴好卷帘 。
——唐张籍《和李仆射西园》
床暖僧敷坐 , 楼晴妓卷帘 。
——唐白居易《书事咏怀》
雨馀独坐卷帘帷 。
——唐刘禹锡《酬皇甫十少尹暮秋久雨喜晴有怀见示》
雨后卷帘看越岭 , 更深欹枕听湖波 。
——唐方干《赠邻居袁明府》
雨打帘幕之况颇饶诗意 , 也常被诗人用作诗材:
风生水际来将密 , 雨打帘文洒处光 。
——宋田锡《暮雨》
天气清和树荫浓 , 冥蒙薄雨湿帘栊 。
——宋贺铸《北园初夏丁巳赵郡赋》
低云着地晓悠悠 , 雨湿帘旌不上钩 。
——宋张耒《偶成》
落梅和雨打帘声 。
——宋韩彦古《浣溪沙》
帘幕经雨湿透 , 天晴收起时难免滴出水来 , 范成大“卷帘雨脚银丝挂”(《次韵许季韶通判雪观席上》)即状此细节 。 由此我们还可举一反三:断定王勃《滕王阁诗》的“珠帘暮卷西山雨”写的是雨过天青而不是廉纤晚雨 , 此可与《滕王阁序》“虹销雨霁 , 彩彻区明”之联互相印证;也会恍然于李清照在“昨夜雨疏风骤”(《如梦令》)后 , 何以要“试问卷帘人”海棠是否无恙 , 因为夜雨时帘幕早已放下 , 隔帘看不真切 。
不过 , 杜牧这首诗虽为名作 , 明代诗人谢榛读了却不甚满意 , 评论道:
此上三句落脚字皆自吞其声 , 韵短调促而无抑扬之妙 , 因易为“深秋帘幕千家月 , 静夜楼台一笛风” 。
——《诗家直说》卷三
揆其意 , 乃是嫌整首诗声调不佳:三个出句的末字都是上声 , 故将“雨”字换成入声字“月”;大概又因“落日”和“一笛”四个入声字都在一句之内 , 更易“落日”为“静夜”(一上一去 , “静”字古读上声) , 四库馆臣对此大不以为然 , 痛驳之曰:
“鸟去鸟来山色里” , 非夜中之景;“参差烟树五湖东” , 亦非月下所能见 。 而就句改句 , 不顾全诗 , 古来有是诗法乎?
——《四库总目》卷一九七
馆臣之驳看上去理由十足 , 似乎切中谢榛之病 。 殊不知却自蹈审题之误 , 将小杜诗的“题阁”看成“登阁”了 。 若是“登阁” , 自当写登临时“身之所历 , 眼之所见” , 如此则馆臣之言为是;若是“题阁” , 则何妨俯仰今古 , 吞吐山川 , 写出对此阁的总体印象 , 不拘一日一时之所见 。 而小杜正是这样做的 。 他曾数度游览开元寺 , 诗集中还另提了两次(《题宣州元寺寺置于东晋时》《大雨行开成三年宣州开元寺作》) , 可见对这所庙宇的念兹在兹 。 馆臣多是三考出身 , 写八股文、试帖诗皆为老手 , 此类文字最重审题 , 不知何以评诗时会鲁莽灭裂如此!
不过 , 话说回来 , 谢榛的点窜倒的确可归于妄改之列 , 但其妄不在于昼夜之淆 , 而出于缺乏“知人之哲” , 不了解杜牧的审美情趣 。 不知其迷恋江南雨景是何等之深 , 在吟咏时曾多次抒发 , 如“秋山春雨闲吟处 , 倚遍江南寺寺楼”(《念昔游》);“南朝四百八十寺 , 多少楼台烟雨中”(《江南春绝句》);“留我酒一尊 , 前山看春雨”(《题宣州开元寺寺置于东晋时》) , 何况他在开元寺还曾的确遇到大雨(见前所引) 。 魂牵梦萦如此 , 题阁时岂能舍而不道?改“雨”为“月” , 那是谢榛诗 , 而不是杜牧诗了 。 谢榛闭门造车 , 没有考虑到月夜不是雨夜 , 即使同思望月 , 有人会“却下水晶帘 , 玲珑望秋月”(李白《玉阶怨》) , 也有人会“举杯卷帘邀明月”(苏轼《少年游》) , 哪会出现千家帘幕同时低垂的景象呢?
此诗的末联“惆怅无因见范蠡 , 参差烟树五湖东” , 长久以来 , 称赏之人甚多 , 而我总觉得范蠡与宣州风马牛不相及 , 既非其家乡 , 亦非其经行之地 , 如此突兀而出 , 提及其人 , 未免有凑句之嫌 。 须知诗歌虽不废思维跳跃 , 但也有一定的限度 , 正如跃马可过檀溪 , 但跃马绝对跨不过三江五湖 。
诗中的“五湖” , 自冯集梧以来无一不说是太湖 , 四库馆臣说“‘参差烟树五湖东’ , 非月下所能见” , 诚然;其实在宣州大白天也何尝能见?为此觉得此句纵不能说是“离题万里” , 也至少有百里之遥吧?
后阅清人宋邦绥《才调集补注》 , 其书卷四此诗注云:“按《一统志》:五湖在宁国县北四里 。 ”开元寺在宣城县 , 而宁国县在宣城县南 , 同属宣州 。 如果是这个五湖 , 近在咫尺 , 倒是登高可眺了 。 只是古今地形多变、地名多改 , 以清代地名来注唐代 , “萧条异代不同时” , 未免不妥 。 继检《大清一统志》 , 其书卷八十《宁国府》下云:“五湖 , 《元和郡县志》:‘在宁国县北四里 。 ’《明[一]统志》:‘源出千秋岭 , 北流入宁国[县]溪 , 至宣城入江 。 ’”更检《元和郡县志》 , 其书卷二十九《江南道·宣州·宁国县》下果有“五湖水在县东北四里”之语(见图三) 。 既出唐代文献 , 则五湖乃是本地风光 , 小杜拈来 , 毫无离题之病 。
题宣州开元寺水阁|刘永翔︱“帘幕”与“五湖”:读杜牧《题宣州开元寺水阁》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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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和郡县志》(图三 )
可能有人会问:宣州五湖不过与范蠡所游同名而已 , 岂可移花接木如此?固哉高叟之为诗!殊不知类似的事牧之本人还不止做过一次 , 他那首千古传诵的“东风不与周郎便 , 铜雀春深锁二乔”(《赤壁》)就是他在黄州刺史任上写的 , 所咏赤壁在黄州 , 而不是真正发生战事的蒲圻 。 后世苏轼脍炙人口的前后《赤壁赋》和《念奴娇》(赤壁怀古)也是如此 。 诗人兴会 , 虽明知实非其地 , 也会因同名而发思古之幽情 。 其例甚多 , 我们用不着犯“考据癖”去大杀风景的 。
走笔至此 , 不禁想起读过的几首有关宣州的唐诗 , 都提到“五湖”:
五湖千万里 , 况复五湖西 。
——王维《送张五諲归宣城》
兹地五湖邻 , 艰哉万里人 。
——裴耀卿《酬张九龄使风见示时为宣州刺史》
还愁旅棹空归去 , 枫叶荷花钓五湖 。
——许浑《宣城崔大夫召联句偶疾不获赴因献》
颇疑诗中的“五湖”也不指太湖而指宣州的同名之水 , 然而文献不足 , 语境未明 , 聊加猜测以为谈助而已 。 不过 , “参差烟树五湖东”之“五湖”在宣州而不在吴越 , 我想应当是确凿无疑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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