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晓阳|绝命之前:顾城谢晔在洛杉矶( 二 )


(左起:阿城、顾城、顾晓阳、陈建华、谢晔、孟悦 , 1993年 , 陈建华家 , 洛杉矶)我当了15天大爷 。 每天谢烨烧饭打扫卫生 , 顾城负责刷碗 , 我是甩手掌柜什么都不管 。 我有时上班起来得早 , 他们还睡着 , 只要门一响 , 谢烨必从卧室跑出来送我 , “你走啦?小心开车!不用管我们 , 有事我会给你打电话”之类 。 谢烨很会过日子 , 超市买来的食品 , 凡有盒子瓶子的比如豆腐果汁这些 , 她都把空盒子空瓶子洗刷干净留起来 。 他们走后 , 我在厨房柜子里发现了一大堆 。 顾城洗起碗来没个完 , 水龙头哗哗地响 , 就是不见人出来 。 我对谢烨说:“这哥们儿挺勤快的 , 老干活儿嘛 。 ”谢说:“他是老干 , 可是什么也干不成 , 全给你弄坏了 。 ”接着她讲了在北京老于(江河)家生炉子要他劈木柴 , 结果他用斧子把老于家所有的小木凳都给劈了 。 这个故事后来经他人口说出 , 已流传于世 , 就不详说了 。我们朋友间Party很多 。 我印象中顾城比较孤僻 , 不爱交际应酬 , 所以我都先问他们愿不愿意去?他们都愿意 。 顾城说:谢烨喜欢这个 。 他还特意戴上著名的“牛仔裤腿帽” , 换了新衣服 。 所有Party上的人他们都不熟 , 但谢烨应对自如没有一点陌生感 , 顾城说话不多但随和 , 大家都很喜欢他俩 。 顾城说:“谢烨特会迷女孩子 , 我要这么有魅力就好了 。 ”有一次我说起端午曾说过“后脖颈上的痣叫‘砍头痣’ 。 ”谢烨说:“我后边就有 。 ”于是女孩们都跑到卧室去互相查看 , 谢烨有一颗 , 阿惠有一颗 。 到谢烨真被砍了头 , 阿惠吓得马上要去把自己那颗抹掉 。一天我去上班后 , 他俩去我家屋外打扫卫生 , 在门口的行车道上 , 发现两只死鸽子 。 他们给端午打电话求教 。 端午断为“大凶” 。 又让他们把新西兰的家画个图传真过去 。 端午看了后 , 说某某位置不好某某凶 , 他们家院子里有个化粪池 , 端午嘱他们回去后立刻填掉 , 否则有血光之灾(具体说法我已记忆不清 , 端午在媒体上有相关访谈 , 以他说的为准) 。大概在9月14日 , 阿城从纽约还是哪里回来了 。 我打电话告他顾谢在这里 , 阿城马上就来了 。 顾城在北京见过阿城但不熟 , 这回听阿城侃了一夜 , 二人都十分倾倒 。 谢烨拿出相机给阿城拍了几张照片 , 后来还写了一段什么 , 给我看过 , 没留下印象 。 第二次阿城带了好多羊肉片来 , 又侃一夜 , 把我们仨笑得前仰后合脸蛋子都抖酸了 。 侃得最精彩的要算在陈建华家那次 , 上下五千年纵横八万里全让阿城侃遍了 。 顾城在朋友里最崇拜于友泽(老江河) , 至此 , 顾城对我说:“以前听老于说阿城有文化 , 我心想老于就够有文化的了 , 他说有文化的人 , 得什么样儿啊!”“菜花头”(阿城给陈建华起的外号)家有钢琴 , 顾城根本不会弹 , 但他坐在琴前 , 十分投入地弹了一大通 , 像有高有低有快有慢的一大堆乱码 。 谢烨夸赞不止 , 说有一次在法国他就当着众人上去弹了一段 , “弹得真好 , 把他们全镇了!”顾晓阳|绝命之前:顾城谢晔在洛杉矶
(顾城在陈建华家 , 1993年 , 洛杉矶)谢烨爱用“把他们全镇了”“他们全傻了”这样的说法来表达对顾城的赞佩 , 是由衷的 。 她曾对我说:“其实我最大的乐趣就是跟他聊天 。 他特能说 。 ”我当即转头对顾城说:“高兴了吧?”顾城眨了眨他的大眼睛 。 谢烨说有一回在德国参加哲学讨论会 , “他把那帮老外都说傻了 。 ”顾城说他写有一篇论文《没有目的的我——自然哲学纲要》 。 我要了来 , 把它发表在报纸上 。 那天顾城就该文中引的一句古诗“野渡无人舟自横” , 发挥了一通才华横溢的哲思谈话 , 既抽象 , 又生动 。 他小学三年级即失学 , 一切从自学而得 , 讲话语调和缓 , 娓娓道来 , 也有幽默感 。 只是人一多 , 就不爱说话了 。在洛杉矶的15天里 , 顾城处处想讨谢烨的欢心 , 是很明显的 。 一天他说想送谢烨一块表 , 我们就去了“小东京” , 给谢选了一块瑞士表 。 谢很高兴 , 当即戴在手上 。 顾城说:“结婚10年我还没送过谢烨东西呢 。 ”在商店里 , 顾城拣了一副二百多美元的墨镜戴 , 居然很漂亮 。 他本来瘦弱矮小 , 眼睛大 , 显得聪明天真 , 像个“任性的孩子”(顾城诗句) 。 戴上墨镜后 , 嘴巴的线条明晰了 , 竟透出英武气 , 还有股狠劲儿 。 这是事后我在顾城身上找到的唯一与杀人犯之间有联系的地方 。 顾城戴上墨镜就不舍得摘了 , 反复照镜子 , 非常喜欢 , 问谢烨怎么样?谢说:“你喜欢就买吧 。 ”态度不很积极 , 顾城就作罢了 。那天吃晚饭时顾城格外高兴 , 说话笑逐颜开 , 听别人说话也爱笑 , 还偷偷对我挑眉毛 , 像个小孩 , 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 相反谢烨却常沉默不语 , 好像有心事 , 也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有一天陈建华一家三口和孟悦、明凤英各自带着菜来我家 。 顾城把他的一本英文诗集送给“民国人”(阿城给明凤英起的外号) 。 他们走后谢烨埋怨他:“你一点儿也不懂这个 , 人家仨人都懂英文都是博士 , 你干嘛只送民国人啊?”顾城说:“我就这一本了 , 带着也是累赘 。 ”谢说:“人家可不管你这个 。 ”于是顾城马上给北京的母亲写信 , 让她把两本《黑眼睛》寄到我这儿 。 后来诗集寄到了 , 我代他分送给孟悦和菜花头 。 那天顾城还笑着告诉我:“临走的时候陈建华的太太直开导我 , 说‘生活就是目的 , 目的就是生活’ 。 ”顾城多次跟我说:“从今以后要好好过日子 , 好好爱孩子 。 ”他们的儿子木耳 , 当时好像5岁 , 出生后顾城非常讨厌他 , 原因好像是嫌他破坏了顾谢的生活(记不准确了) 。 因此一直把木耳寄养在当地一个毛利人家里 , 也因此 , 木耳不会说中文 。 顾城无法与儿子交流 , 更增加了他的嫌恶 。 这回 , 顾城说他想通了 , 要好好爱他 , 对他好 。谢烨对未来也有打算:她想写小说 。 她问我写的小说是虚构的还是真事?我说全是虚构的 , 不虚构我就不会写 , 对此感到苦恼 。 (顾城建议我可以学艾萨克·辛格) 。 谢烨感到奇怪 , 她的看法与顾城一样 , 要写小说就得写自己的真事 , 不会虚构 。 那么 , 她有什么真事可写呢?20出头就嫁给了顾城 , 此后她的全部生活就是顾城 , 看来还是要写顾城了 。说到小说 , 顾城提过老舍 , 说《四世同堂》里父亲的结局是跳水自溺 , 而老舍最后也以同样的方式离世 , “老舍的直觉真厉害 。 ”不过 , 这话是在洛杉矶说的还是以前我们在北京时的聊天 , 现在已经记模糊了 。在这15天中 , 我们还去打了保龄球 , 唱了两次歌 , 逛了枪店 。 没有记载一共打了几次枪 。保龄球馆里有游戏机 , 顾城说他特喜欢玩儿 。 我和他一起 , 是打枪的 , 具体怎么玩已经忘了 。 只记得他一玩儿起来十分紧张激动 , 像小孩一样叫喊“快!快!你打他那儿!”嗓音都变了调儿 。 这与他平时总是安静平和的样子 , 反差巨大 。 请我们玩儿保龄球的刘原凯说:“你看人家两个 , 真是夫妻脸 。 ”晚上去刘原凯家吃饭 , 我做了他们爱吃的红烧黄花鱼 。 顾城说:此前他们曾悄悄回了趟北京 , 跟谁都没说过 。 他说他在北京研究了黄金价格的变化 , 颇有心得 , 当时他预言某种金币会涨 , 后来果不其然 。 他说他对黄金很有兴趣 , 还收藏钱币 。 这可真让我大跌眼镜 。唱卡拉OK他们也挺喜欢 , 顾城有点左嗓子 , 谢烨还凑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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