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博物学:“礼失求诸野”的复兴之路
【凌云|博物学:“礼失求诸野”的复兴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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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与万物同》
凌 云著
中国工人出版社出版
在城市化、专业化高歌猛进的这几十年里 , “博物”基本已经退出了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和知识结构 。 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 。 近年来博物学似有复兴之势 , 博物类书籍也逐渐畅销 , 而作者大部分是半路出家的学者 。 这种现象或许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礼失求诸野 。
博物学是一门古老的学问
实际上 , 博物学是一门有着悠久传统的学问 。 历史上很多科学家、思想家、文学家 , 当他们在世的时候 , 其实是以“博物学家”知名的 。 比如 , 古希腊思想家亚里士多德就精通动物学 , 其弟子色夫拉斯特则被誉为“西方植物学之父” 。
这一传统延续了下来 。 瑞典生物学家林奈就是一位博物学家 , 他的生物学分类系统正是在深厚的博物学基础上创立的 。 与林奈同龄的法国人布丰也是博物学家 , 他的名著《昆虫记》是那个时代最伟大的博物学作品之一 。 稍晚些的达尔文同样如此 。 他耗费五年时间做环球航行 , 从世界各地搜集动物标本和化石 , 这在当时是博物学家的“标准动作” 。
以今天的观点 , 林奈和达尔文都是生物学家 , 他们涉猎博物学还算是“专业对口” 。 不过在18世纪、19世纪 , 精通博物学的可不仅仅是“专业人士” 。 启蒙运动思想家让·雅克·卢梭就热衷此道 , 他写过一本《植物学通信》 , 对各类植物进行了详细描述 。 美国自然主义代表作家梭罗 , 以《瓦尔登湖》名世 , 而这本书对自然风物描绘之细致 , 足以显示出梭罗非凡的博物学功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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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仅仅是西方传统 , 中国古人也往往是“博物高手”——尽管古汉语里并没有“博物学”这个术语 。 孔子提倡读《诗经》 , 其中一个理由 , 就是能“多识于鸟兽鱼虫草木之名” 。 这“鸟兽鱼虫草木” , 囊括了博物学的方方面面 。 而《诗经》名列“四书五经” , 为士大夫的基本修养 , 则士大夫阶层普遍具有博物学养 , 应当不算空言 。
证据?有的 。 植物学博士出身的潘富俊先生曾经翻检《全唐诗》 , 数出了将近400种植物 , 他发现 , 李白、杜甫、白居易、韩愈这样的“大咖” , 无不具有丰富的博物学知识 。 科学哲学学者吴国盛也说过 , 传统的经、史、子、集中均有博物学内容 , 我国古代的士大夫 , 其学识可以说是横跨好几个领域的 。
其实何止是士大夫?一个长期居住乡间的人 , 对本土本乡的风土也会相当熟悉 。 导演雷建军拍过一个纪录片 , 讲浙江衢州的一位宣纸手艺人的故事 。 镜头中 , 他对家乡的一草一木 , 皆能将其渊源、特性娓娓道来 。 我想 , 古代中国这样的人肯定更多 , 他们未必有多高的文化水平 , 但是他们在“地方性知识”方面都堪称大师 。
当代博物学家、北京大学科学史学者刘华杰还注意到 , 仅仅在几十年前 , 学科之间的界限不像今天那样刻板 , 无论在东西方 , “跨界”都是家常便饭 。 《洛丽塔》作者纳博科夫就是蝴蝶研究专家 , 他确认过南美纳灰蝶的19个种类!为表纪念 , 学界用纳博科夫笔下的人物来命名这些蝴蝶 , 其中就有lolita(洛丽塔) 。 2016年去世的意大利作家翁贝托·艾柯也是博物学家 , 《傅科摆》《玫瑰的名字》等小说 , 都蕴含着博物学知识 。
顺便说一下 , 艺术同博物也有亲缘关系 。 传统国画中的工笔画 , 对花鸟鱼虫的精细刻画 , 几乎可以视作一种“博物学研究” 。 而近代西方画家 , 如梵高、莫奈、高更等 , 对自然事物的认知和理解 , 绝不比博物学家逊色 。 我们甚至可以说 , 一位不懂博物学的科学家不是好艺术家 。
专业壁垒使博物学逐渐被边缘化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时至今日 , 曾经构成人们日常知识的博物学被逐渐边缘化 , 甚至湮没无闻了?简单的结论是:不同学科之间的专业壁垒越来越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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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希腊时代 , 科学和哲学并没有严格的分野 , 统称为“自然哲学” 。 所以 , 像柏拉图、亚里士多德这样的哲学家同时涉猎植物学、生物学 , 他们自己一点也不觉得“违和” , 而是自然而然的 。 中国古代士大夫 , 自孔子定下“基调” , 学问渊博也是重要指标 。 司马迁之所以说“究天人之际 , 通古今之变” , 也是基于博学的底气 。 古人所说的“博雅君子” , 此之谓也 。
而博学的基础 , 是人和自然的亲密关系 。 前工业时代 , 人或务农或渔猎或游牧或远航 , 不管哪一种生产方式和生活模式都是贴近自然的 。 古代世界 , “人造物”要远远少于当下 , 即便身居城市 , 与自然亦相隔不远 。 唐代诗人王维平日在朝为官 , 闲暇往终南别业 , 与山川风月共处 。
按照刘华杰的观点 , 从古代的郦道元、徐霞客、李时珍到现代的竺可桢、王世襄 , 皆可称作博物学家 , 他们对大自然有着超乎常人的认知 。 凌云的《花与万物同》 , 插图选自英国植物学插图艺术家伊莎贝尔·亚当斯 , 她毕业于伯明翰艺术学院 , 是不列颠植物学协会成员、林奈学会会员 。 从伊莎贝尔的画作中 , 可以充分感受到她与自然融为一体的生活状态 。
可惜 , 如此“天人合一”的场景 , 随着城市化到来已经很少见 , 尤其是在中国 。 另一方面 , 现代学科体系的确立和扩展 , 让“专业壁垒”越来越高 。 而以现代学术规范为准绳 , 博物学怎么都显得不伦不类——只要关乎自然风物它都研究 , 涉及植物、动物、农学、园艺、医药学、化学等诸专业 , 显得宽泛无边际 。 那么 , 博物学在现代学术体系中应当被安置在哪里呢?如果纳入高等教育 , 它又属于哪一级学科呢?近乎误解 。
所以 , 专业壁垒这堵高墙将博物学挡在了高等教育门外 。 相应的 , 如今的科学研究主要在实验室里进行 , 很少有科学家还会跑到野外去 。 事情就是这样奇特——自然科学越向前发展 , 自然科学家离大自然似乎就越远 。
长此以往 , 博物离现代人越来越远了 。 现代人注重的是另一极:专业 。 “你大学学什么专业?”“你从事哪个专业?”“请专业一点 , 好吗?”人在江湖 , 总难免被问到专业背景 。 如果一个人被认为“不专业” , 简直没脸继续混社会 。 相反 , “不博学”算得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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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 , 博物学已经被逐出日常生活 , 除了博物馆 , 人们似乎很少还能想到“博物”这个词 。 我们更熟悉的是手机、平板等电子设备 , 可面对自然界的物 , 我们已丧失辨别能力 , 恐怕连小区里的那排树 , 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 这就是现代社会的悖论——文明日益进步 , 人对植物、动物、矿物等自然物的认知却日益贫乏 。
“礼失求诸野”的复兴之路
好消息是 , 近年来博物学似有复兴之势 , 博物类书籍也逐渐畅销 。 比较早的 , 有科普作家、环保志愿者芮东莉创作的《自然笔记》 。 她以家附近的闸北公园为据点 , 观察其中的动植物 , 记录了上百张自然笔记 。 凌云也是很早就对博物学怀有浓厚兴趣 。 她养过近百种植物 , 对插花和画花颇有兴趣 。 大学毕业后 , 凌云供职媒体 , 期间采访了不少“博物达人” 。 他们或收集陨石 , 或醉心于花鸟鱼虫 , 小情小趣盎然纸上 。 这些文章后来收入了凌云《万物与花同》一书 , 此书专注于写人 。 恰好同新近出版的《花与万物同》构成互补关系——诚如副标题“24科植物图文志”所示 , 后者专注于“物”(花) 。
有意思的是 , 芮东莉和凌云都不是科班出身 。 芮东莉是古汉语博士 , 凌云则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中文系 , 论专业 , 好像同植物和美术并没有交集 。 不过 , 从两人的专业背景考量 , 她们走上博物之路也不足为奇——中文世界原本就有这方面的传承 。
其实 , 就连国内博物学最重要的推手刘华杰教授也是“半路出家” 。 刘华杰于1984年考入北大地质学系 , 学习岩石、矿物和地球化学;1988年进入中国人民大学哲学系 , 主攻科学哲学 , 获硕士和博士学位 。 他之所以转向博物学 , 是觉得现代学科的“专业壁垒”有不合理的地方 , 特别是同自己的生活经验不相符 。
刘华杰出生于吉林长白山 , 自幼随父母进山采野菜 , 采野果 , 采蘑菇 , 割柴 , 挖药材……这让他学会了辨识各种野菜、野果和药材 。 但是 , 这些自然事物在教科书里却难觅踪迹 , 这让刘华杰感到颇为隔阂 , 倒是传统博物学让他倍感亲切 。 于是 , 他便投身到博物学的研究和传播工作中 。
近些年 , 刘华杰出版过《檀岛花事:夏威夷植物日记》《西方博物学文化》《博物人生》等书籍 , 同时他也不遗余力地推荐年轻的博物学家 。 凌云的那两本书 , 就都是由刘华杰作序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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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新冠疫情爆发以来 , 国内博物馆为安全起见 , 走起了“云游”路线 。 在诸多的“线上看展”中 , 就有博物学的 。 4月上旬 , 北京大学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院举办了名为“看花是种世界观——博物学考察记”的线上展览 。 该展分为导言、夏威夷考察记、勐海植物记、东北与华北植物、格物致知与博物人生五期 , 以刘华杰教授为学术支持 , 内容新颖、丰富 , 堪称博物学的视觉盛宴 。
博物学的扩展还能对文学研究起到“反哺”作用 。 前文提到的潘富俊 , 对于唐诗植物的研究 , 就是一例 。 扬之水的《诗经名物新证》《物色:金瓶梅读“物”记》 , 亦可视为以博物学结合传统的名物考证 , 来重新诠释古典文学 。
最近我还读了上海外国语大学教师涂昕的《鲁迅与博物学》 , 本书从“百草园”出发 , 钩沉了鲁迅一生对博物学的强烈兴趣和广泛认知 , 可谓别开生面 。 而涂昕本人也热爱博物学 , 还开了微信公众号 , 请人“看花、看草、看树叶和树” , 可以说是将个人爱好与学术志趣相结合的典范了 。
无独有偶 , 涂昕也是中文系毕业(南京大学现当代文学博士) 。 这种由半路出家的学者复兴博物学的现象 , 或许可以用一句老话来概括:礼失求诸野 。 其实 , 这本来就是博物学的精髓——博物学的历史上 , 原也没有什么“科班出身”的说法 。
(本文图片由出版社提供)
作者:唐骋华
编辑:周怡倩
责任编辑:张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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