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报|安妮·普鲁:假如历史不由人类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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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妮·普鲁
17世纪末 , 两名未受过教育的年轻人在大变革的时代中离开法国 , 来到北美大陆的原始森林 , 希冀由此改变命运 , 开拓未来 。 安妮·普鲁写下这个雄心勃勃的开头时也许已有预感 , 完成小说《树民》将耗费她近10年的心血 。
普利策文学奖、美国国家图书奖得主安妮·普鲁是位大器晚成的作家 。 如果说她把前半生用来尽情生活 , 为写作积累常人想象边界之内或之外的各种素材 , 那么从她53岁首次出版短篇小说集《心灵之歌》开始 , 她在创作的道路上再没有丝毫犹豫和浪费 。 55万字的《树民》出版时 , 她已是80岁高龄 , 旺盛的创作力依旧令人感佩 。
这亦是一部非常“安妮·普鲁”的小说 , 《树民》本可以顺理成章地成为一曲拓荒者的赞歌 , 但她不写英雄 。 她笔下的人们既坚忍、勇敢且机敏 , 同时又无知、短视且贪婪 。 我们不妨跳出以往阅读小说的经验 , 试着把森林看作这本书的主角 。
安妮·普鲁笔下的森林构成了书中最不可思议的景象 。 透过来自法国的两个年轻人的眼睛 , 我们看到常青树比教堂还要高 , 云杉和铁杉耸入云天 , 巨大的落叶乔木用繁茂的枝叶搭成了一片虚假的天空 。 置身其中 , 人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 也不敢信任自己的耳朵和鼻子了 。 脚下的声音被遍地的松针吸收 , 喘息声也被交错的树枝稀释 , 树木发出强烈的芳香 , 令人心迷神醉 。
北美森林具有鲜明的个性 。 比如林中的冬天很冷 , 而这种冷是“完全不同的境界” 。 前人在树上刻下的标记 , 竟然在离地3米的高处 , 这是因为冬季的积雪深厚 , 有人穿着雪鞋走在比地面高出数米的积雪上 , 像会飞的巫师一样刻下这些标记;冬天静夜中甚至能听到树木炸裂的声音 , 就连石头也会爆成碎片;人们会在林中遇到直挺挺地站着冻僵的鹿 , 河水中摇摆的波浪顷刻之间结成了冰锥 。
面对如此狂暴的自然力量 , 渺小的人类是否会就此屈服?答案是否定的 。 来到新大陆的第二天早上 , 两个年轻人就挥起短柄斧头开始伐木了 。 他们的工具不但原始 , 也不顺手 , 却丝毫无损于他们想要征服这片森林的决心 。 这是他们掠夺式人生的开端 , 无论是以伐木度过一生、娶了印第安原住民为妻的实心眼塞尔 , 还是建立木材帝国、过起西方白人精英式生活的野心家迪凯 , 其本质并无差别 。
英国人、法国人、爱尔兰人、北欧人 , 移民蜂拥而至 , 他们把森林砍伐殆尽 , 肆意浪费木材 , 破坏土壤——有什么关系呢?自然资源丰富得令人麻木 。 不仅是森林 , 北美大陆的河流、湖泊 , 水貂、白鼬、水獭 , 甚至原住民 , 都仿佛一笔笔无主的财富 , 等待他们去占有和争抢 。 印第安部落旧有的生活方式分崩离析 , 与森林共生共荣的相处模式也不复存在了 。
书中有数不清的伐木场景:春季流送时在奔腾的河水中撞击而下的上百根圆木;要像攀岩一样爬高数十米才能削掉的巨大树冠;曾被认为不可能砍倒的贝壳杉 , 树干粗到要花三天才能劈出一个供人半蹲其中的缺口 , 再继续劈砍直至断裂的一刻 。 只有最娴熟的伐木工能够战胜原始的自然之力 , 稍有闪失就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 伐木在明 , 杀戮在暗 。 森林在书中取代原住民 , 成为被掠夺的主要对象 。 实际上森林所遭遇的灭顶之灾 , 又何尝不是这片土地上原住民的人生翻版呢?
对人与自然相处模式的反思一直是安妮·普鲁小说的主题之一 , 但她从不说教 , 而是把它深藏于引人入胜的情节中 。 《树民》中塞尔和迪凯家族数代人的人生 , 很多只能用“传奇”二字来形容 。 那些鲜为人知的生活方式:和剥人皮的易洛魁人做交易的毛皮商人、对驼鹿比对人还熟悉的驼鹿猎手、在命运钢索上跳舞的木材流送工、精通印第安生药学的治疗师;那些令人终身难忘的场景:狩猎之旅、春季流送、惊天大火;还有那些戏剧性的情节——当迪凯之子贝尔纳的北欧妻子的真实身份被揭开 , 相信每个读者都会像她的两位妯娌那样 , 呆立当场 。 寥寥几笔便勾画出一个人物、一种生活 , 这是以短篇见长的安妮·普鲁的拿手好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