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慧怡:西方文学中的“玫瑰”意象,是诗人们长久的秘密(14)

而对各种玄学理论终生保持兴趣、自己是“金色黎明”Golden Dawn等玄学组织高等会员的叶芝本人 , 更是多年研习蔷薇十字会教义 , 其中就包括这一条:可感知的物理世界是从精神世界弥散emanation出来的一系列世界中最低级的 , 但它与精神实相之间仍有阶梯相连 。 叶芝留下的笔记显示

(今藏爱尔兰国家图书馆地下室)

, 他在最沉迷蔷薇十字会教义的同时又在研究印度哲学 , 并将后者理解为“大体认为尘世或曰色相都是虚幻的” 。 在《致时间十字架之上的玫瑰》中 , 我们可以看见叶芝对两种理解世界的不同模式的消化和整饬:“蔷薇十字会模式”具有强烈的泛灵论倾向 , 相信真理以自然界万物的面貌无处不在地呈现;“印度教模式”则认为至高的真理是没有图像的—前者使得诗歌中的象征主义成为可能 , 后者则提醒读者逃离的必要性—于看似矛盾的思维模式中发现共生的可能 , 也是叶芝在本诗乃至整部《玫瑰集》中致力于完成的一件事 。

《致时间十字架之上的玫瑰》是一首在批评史上没有得到足够重视的杰作 , 其中的玫瑰意象不仅体现他对蔷薇十字会等玄学思潮的探索和反省 , 也在词语的花瓣中舒卷着诗人对终生挚爱莫德·冈Maud Gonne的呼唤、对故乡复杂而深重的感情 , 以及渴望定义爱尔兰民族精神的文学野心 。 “红玫瑰 , 骄傲的玫瑰 , 我一切时日的悲伤玫瑰!”—本诗中的玫瑰不仅将所有的美综合于一个意象 , 成为“永恒不朽的美”的化身 , 更几乎成为一切崇高和值得渴望之事的符号 , 一个所有的上升之力汇聚的轴心 , 一种“象征学的象征” 。 一如叶芝在1925年的笔记中所言:“《玫瑰集》中被象征的品质与雪莱的智性之美不同……我想象它

(玫瑰)

与人类共同受苦 , 而不是某种从远处被追求和眺望的东西 。 ”《致时间十字架之上的玫瑰》开篇的《玫瑰集》中 , 玫瑰与十字架彼此消弭为一种无限的暗示性 , 阴阳相糅 , 元素交融 , 易朽的玫瑰经由“十字架化”而超越时间 。 埃柯所谓“昔日玫瑰以其名流芳 , 今人所持唯玫瑰之名”在叶芝这里并未发生 , 因为叶芝的玫瑰已升华为一种探索真理的动态能量 , 是尚未蜕化成一个名词的、一朵不断“玫瑰着”的“元玫瑰” 。

不妨以20世纪美国女作家格特鲁德·斯泰因Gertrude Stein《神圣艾米莉》Sacred Emily一诗中的“玫瑰绕口令”来结束这场匆忙的玫瑰之旅:Rose is a rose is a rose is a rose

(“玫瑰是一朵玫瑰是一朵玫瑰是一朵玫瑰”)

。 斯泰因诗中的第一个Rose是一位女性的名字 , 因而该句常被阐释为:仅仅是喊出事物的名字 , 就能唤起与之相联的所有的意象和情感 。 已经浮光掠影地翻过六百多年“玫瑰诗小史”的我们当然会记得 , “Rose”是玫瑰之名也是玫瑰的影子 , 是所有语言中“玫瑰性”的彼此激荡和漫长回响 , 是一切属玫瑰之物的终将实现的潜能 , 是一朵玫瑰 , 也是全部的玫瑰 。

 

原作者丨包慧怡

摘编丨董牧孜

包慧怡:西方文学中的“玫瑰”意象,是诗人们长久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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