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苦饭

我们这个年龄如果谁说没吃过忆苦饭 , 那绝对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 为什么要吃忆苦饭呢?因为这要是我们记住旧社会穷人所吃过的苦 , 感恩共产党给了我们幸福的生活 。我不记得一年吃几次忆苦饭了 , 反正我记忆最深的就是学农之前和六一儿童节那是必须吃的 。 一般情况下 , 头一天 , 老师会通知我们第二天要带碗 , 因为学校里并没有碗 。忆苦大会开始之前 , 必然请老贫农作忆苦报告 。 最常见的一个老家伙 , 瘦瘦的 , 贼眉鼠眼的 , 那形象绝对是像《十五贯》里的娄阿鼠 。 他讲的东西翻过来调过去就是那一套 , 什么他小时候没有棉衣;给地主家放猪 , 冬天没有棉鞋 , 冻得受不了就把脚插在猪粪里暖合一下;报告的最高潮 , 就是他脱下衣服 , 让我们看地主打他在脊梁上留下的鞭痕和腿肚子上的被狗咬的牙印儿 。 用他的话来说 , 那是他去地主家借粮 , 地主不借 , 放狗咬的 。 因为他比较能白话 , 又挺能煽乎 。 所以每次 , 到他脱衣服 , 撸裤腿子时 , 我们都会义愤填膺 , 高喊口号 。 如果当时迫害他的地主在面前 , 我们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可是 , 屯子里的老人却对他嗤之以鼻 。 我们家后院一个根正苗红的老农民就说他一屁仨(撒)谎儿 , 除了他妈是女的这话可信别的话都不能信 。 为啥?老农民说了 , 咱们这儿冬天不穿棉衣 , 你觉得能在在外头挺多大工夫?不穿鞋更是扯 , 脚指头不给他冻掉了 。 还扯什么脚插猪粪里 , 大冷天儿 , 猪粪很快冻上了 , 他不怕脚冻地上?再说了 , 咋洗啊?关键是 , 大冬天的大地里的雪一两尺厚 , 放猪猪吃啥?那他背上和腿肚子上的狗牙印儿总是真的吧?我们问 。 老农民回答:背上的伤那是他耍钱欠人家钱 , 叫放印子钱的人打的;至于腿上的狗牙印 , 那更是扯 。 那是他跑到日本人那儿偷东西叫狼狗咬的 , 日本人觉得过意不去 , 跟他包了药不说 , 还给了他十子儿挂面 。 人家地主怎么会放狗咬他?他们家是个大院儿 , 兼开大车店 , 养咬人的狗 , 来往老客能来住店吗?后来可能是因为太多的人知道他胡扯 , 干部们也不咋请他了 , 换别人 。 可是换别人总出岔子 , 有个老农民 , 人家让他控诉地主的凶残 , 也就是娄阿鼠说放狗咬他的那个地主 , 不知道干部事先咋教的 , 乱说一通 。 他说:这马小矬子才狠呢 , 夏天铲地 , 他叫他儿媳妇和闺女给我们送大豆包子和猪肉炖粉条子 , 可劲儿造 , 想撑死我们啊!然后 , 舔舔嘴唇说:哎呀 , 好久没吃过大豆包子了 。 气得干部直瞪眼 , 一个劲儿地给他使眼色 。 可是 , 他没眼力见而还说:要说苦啊 , 最苦的还是六二年 。 把干部气坏了 , 当场就把他撵下台去了 。老贫农做完报告 , 自然就要开吃忆苦饭 。 会场上一定要放“天上布满星月牙儿亮晶晶 , 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伸 , 万恶的旧社会穷人的血泪河 , 千头万绪千头万绪涌上了我的心......”那首歌的 , 而且一定要唱得我们心里乱七八糟的 。忆苦饭是用二大缸装的 , 用排子车推进来 。 每次的忆苦饭内容各不相同 , 一般来说就是麦麸子、豆饼加灰灰菜婆婆丁、再加少许高粱面;或者是麦麸子、豆腐渣加甜菜缨子或者甜菜丝 , 外加一点点玉米面 。 为了效果逼真 , 从来不放盐 。 说实话 , 真是吃不下 。 我记得有一次 , 有个同学边吃便哇哇大哭 , 说地主老财缺德 , 老师还表扬他 。 结果私下里他跟我坦白 , 说他之所以哭不是因为恨地主 , 而是剌嗓子真吃不下 。 后来 , 这家伙当了官 , 也应该当官 , 从小就有表演才能 。 忆苦饭
那么 , 旧社会 , 穷人真的吃这个吗?老农民告诉我们 , 这东西在光复以前 , 喂猪猪都不吃 。 那时候 , 农村吃得都不差 , 没有吃不饱的 。 除了有几年不让吃大米 , 因为大米是军粮 。 其实 , 你就是吃了也没人管 , 毕竟一个区(区有多大我不知道 , 似乎比公社大 , 比县小)才一个警察 , 他总不能挨家搜吧?白面是没有限制的 , 因为日本人很少吃白面 。 在屯子里 , 只要不是输耍不成人 , 死拉懒或者抽大烟抽白面儿(海洛因) , 谁家也不会差 。说实话 , 忆苦饭真是吃不下 , 粗得很 , 还有种无法抵御的酸臭 。 有次吃忆苦饭 , 里面不知道放了什么不该放东西 , 搞得大家都跑厕所 。 后来 , 因为排队的人太多 , 忍不住时 , 很多人不得不当众脱裤子 , 记得有个女老师 , 平时穿一身灰衣服挺洋气的 , 也当众脱裤子 , 露出白白的屁股 。不得不承认 , 这种教育还是挺有成效的 , 搞得我们一提起旧社会 , 脑子里立刻会呈现出这样一种景象:整个世界一片漆黑 , 没有一点亮光;人们都饿得奄奄一息 , 骨瘦如柴;地主老财穿着绫罗绸缎 , 见姑娘小媳妇就霸占 , 见穷人放狗就咬 。 实际上真那样吗?老农民告诉我们 , 地主一个个都仁义得很 , 尤其是对长工 , 那都哄着捧着 , 搞不好还要把闺女嫁个人家 。 至于短工 , 必须一天一结账 , 一天三顿大馒头 , 不然 , 谁给他干活儿啊?至于说租地种的人家 , 那也是不错的 , 交了租子和荷粮(日本人要的公粮 , 不仅给钱 , 交的多还给肥皂票啥的奖励) , 日子都不错 , 每年大人小孩都能添两身儿新衣服 。 哪有人会吃“忆苦饭”那种饭呢?除非他傻 。倒是 , 我们那个时候要挨饿 , 因为 , 一切都是集体的 , 社员啥也没有 。 而且那时候讲究颗粒归仓 , 去大地里检点遗落的粮食都不容易 。 关键是 , 社员种地的粮食当时也是足够吃的 , 只是因为干部积极 , 争当社会主义先锋 , 大部分都交了公粮了 , 所以 , 才没吃的 。 没吃的不是没有 , 而是因为社员没有粮食的处置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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