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脱口秀演员的段子人生( 二 )
图 | 张薄汁在手臂纹了条铁路线03严格意义上说 , 张薄汁和爸爸见过一面 , 在产房 。 护士接生完 , 把薄汁递给她父亲 , 父亲看了她一眼 , 就匆匆把头挪开 , 当天就离家出走了 。母亲生下张薄汁那年已经四十岁 , 薄汁还有个大自己十二岁的哥哥 。 对于家庭中缺席的那个男人 , 母亲和哥哥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 。母亲靠开屠宰场抚养一双儿女 。 屠宰场进门处左手边一个大的斜坡直通到二楼 , 二楼两个工人正在刮猪皮 , 肉顺着斜坡往下滚 , 猪皮倒挂在挂钩上 。 每隔几天 , 妈妈跟小舅都会押一车猪皮到温州做成皮革 。 母亲脾气暴躁 , 她在案板上挥刀砍猪肉时 , 张薄汁觉得她可以用菜刀砍开世界上一切东西 。屠宰场很赚钱 , 九十年代末 , 妈妈给家中专照顾张薄汁的保姆开五百块工资 。 薄汁渴望母亲的关注 , 学前班时 , 她想让妈妈送自己上学 , 一次放学路上 , 途经派出所 , 张薄汁挣脱保姆的手 , 冲进去 , 拉住警察一边大喊一边指着保姆:“她是人贩子 , 警察叔叔救我!”保姆急得捂她嘴 , 更像人贩子了 。 闹了好久 , 一直到妈妈赶到派出所向警察解释 , 才让他们走 。妈妈没有给她更多回应 , 她忙着自己恋爱 。 直到上大学离家前 , 妈妈带回家不下十个叔叔 。 张薄汁形容母亲的两性关系 , “婚姻是约束 , 单身就是民宿” , 但她觉得妈妈看男人的眼光很差 。 一次 , 母亲把在火车上认识的男人带回家过夜 , 发现男人行李里有刀和绳子 。 第二天男人走时 , 还带走了薄汁妈身上几万块现金 。妈妈性情喜怒无常 , 薄汁很小就学会了讨好她 。 妈妈有时会故意把毛巾扔地上 , 一直没人捡的话 , 她就会发飙:“这个家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做卫生?”薄汁在阿姨家打翻了糖罐 , 妈妈回去后 , 拿剪刀尖扎她 。 薄汁后来看《还珠格格》 , 评价容嬷嬷扎紫薇时“表演痕迹过重” , 因为她妈真刀实枪地扎她时 , 面部根本不会有那么多表情 。父亲无从想象 , 母亲无法依赖 , 张薄汁小时候很黏哥哥 。初中有一回 , 张薄汁发烧在家休息 , 哥哥说生病别在家待着 , 要外出晒晒太阳 , 拉她去附近一个广场 , 指着一块大石头说:“你去那上面坐着好好晒晒 , 我去逛一逛就来找你 。 ”张薄汁在石头上坐了一会 , 睡着了 。 醒来时太阳已经落山 , 薄汁的第一个念头是:哥哥好意带我出来晒太阳 , 不能让他发现我睡着了 。她整理好衣服 , 使劲搓脸 , 让自己看上去清醒些 。 太阳彻底消失 , 哥哥才回来 , 手里拿着没喝完的可乐 。 他扔下张薄汁 , 一个人去看了场电影 。 当晚 , 张薄汁高烧烧到四十度 。哥哥上大学后 , 极其颓废 。 晚上玩游戏 , 中午起床 。 毕业后也不急着找工作 , 每天像度假一样在家耗着 , 脚上永远趿拉着一双人字拖 。有天中午快到两点 , 哥哥还没起床 , 门反锁着敲不开 。 暴躁的妈妈从厨房拿了把菜刀 , 生生将哥哥房间的木门劈开 , 一脚将缺口踹得更大 。 返身回厨房 , 端了盆水直接泼到儿子床上 。 妈妈泼完水就出门了 , 房内寂静 , 流水滴答 , 留哥哥在床上一脸惊愕 。 他擦干脸上的水 , 掀开被子 , 操起盆放满水 , 去了妈妈房间 , 将满满一盆水泼到床上 。一连见证了两场泼水盛况 , 薄汁内心惊异 , 觉得她哥死定了 。 果然 , 哥哥很快认怂 , 下午敲开张薄汁的房门 , 手中挥舞两张钞票:“老妹 , 我给你两百块钱 , 你帮我把妈的床吹干 。 ”张薄汁吹了两个小时 , 床褥依旧很湿 , 吹风机烫得拿不住 。 她一面吹床单 , 一面用嘴吹吹风机 , 最后只好用自己的床褥换了妈妈的 。 那晚 , 妈妈倒是没发觉任何异样 , 张薄汁像自己的鬼魂 , 在床边站了一宿 。那几年 , 妈妈沉迷炒期货 , 哥哥沉迷炒股 , 家中先后卖了三套房子 , 经济条件已经在走下坡路 。 大人的言行做派小孩都看在眼中 , 耳濡目染下很多人就长成了同样德性 。 也有人努力修正自己 , 在人生路线图上标记为:一定要避开他们 。 张薄汁属于后者 。
图 | 张薄汁高中母校附近04踏上成都的土地 , 薄汁心情舒畅 , 仿佛是出了一口恶气 。 大四时 , 她和同学聊天:“回桂林?这辈子都不可能回桂林了 。 “薄汁从大二开始兼职 , 给微博大V当编辑助理 , 去天涯等各种论坛上面搜刮搬运猎奇文章 , 一个月下来能赚八九百 , 几个月后收入过千 。 大三时 , 她在成都一家体育产业公司参与马拉松项目 , 负责宣传、对接媒体以及培训志愿者 。 一旦不再向家人要钱 , 家人也不再那么要命 。毕业后 , 她如愿留在成都 。 但亲戚对张薄汁最殷切的期望依旧是 , 毕业了就回桂林 , 早点嫁人成家 。因为父母离婚 , 张薄汁对婚姻充满怀疑 。 母亲四个兄弟姊妹 , 表哥表姐一串 , 长辈加上同辈一共建立了八个小家庭 , 其中四家都离了婚 。 这也成了张薄汁后来在脱口秀舞台上臭名昭著的一个谐音梗:“我们的家族企业很有名 , 搞时尚的 , 叫做八离四家 。 ”薄汁质疑:“你们婚离成这样了 , 我结婚做什么?”薄汁人生里唯一一次认为靠谱的婚姻 , 是最亲近的大姨二婚 。 大姨和第一任丈夫关系很紧张 , 薄汁的第二任大姨夫姓蔡 , 张薄汁喊他蔡伯 , 蔡伯住独栋带院落的房子 , 脾气温和 , 和大姨很恩爱 , 张薄汁很喜欢他 。 她一度觉得 , 要是结婚能直接二婚就好了 。大姨二婚后没多久 , 蔡伯在一次睡午觉时心脏骤停去世 。 蔡伯的子女一直觉得 , 薄汁大姨是为了钱才跟他们爹在一起的 , 蔡伯去世后 , 两家人关系闹得很僵 。 每年清明 , 蔡伯儿女跟薄汁大姨都分开上坟 。 张薄汁惊叹 , “纸钱分两次烧过去 , 汇率多不划算啊 。 ”大姨和蔡伯的这段感情 , 让薄汁对亲密关系的期待扬起又按下 。 张薄汁下了结论 , “说白了 , 问题还是在于 , 压根就不该结婚 。 ”张薄汁在台上大大咧咧 , 只在自嘲是母胎solo时偶尔展现低沉 。 她第一次心动的对象 , 是初中时一个喜欢穿宽松运动服的同学 , 走路时裤腿被风灌得鼓鼓胀胀 。 有一年刚入秋 , 男生穿一件贴身卫衣 , 正在打扫卫生的张薄汁在他桌前停留了很久 , “他屁股竟那么翘” 。 后来同学告诉她 , 翘臀男孩对她有好感 。 张薄汁突然就丧失了兴趣 , 连想起他的裤型 , 都感觉厌恶不已 。成年后有一次在桂林 , 薄汁和一堆人一起看世界杯 , 邻桌男生加了她微信 , 问张薄汁是不是喜欢足球 , 他经常踢球 , 可不可以约她来看 。 张薄汁说她从来不看足球 , 那晚只是为了去蹭啤酒 。 男生又说想跟她进一步发展 , 约她出来见面 , 让她蹭啤酒 , 她直接把对方拉黑了 。“那之后再也没有男孩喜欢我了 。 ”张薄汁自认是 “性单恋” , 在心理学中 , 性单恋意味着对某人的爱恋会随着对方的正面回应而消失 。 心理学上还说 , 性单恋是童年形成的情感模式的再现 , 可能和从小在亲人那里养成的回避性依恋人格相关 。张薄汁想起这些也会沮丧 , 但化作段子在舞台上讲出来时 , 语气依旧酣畅淋漓 。“我妈说 , 再不结婚就要天打雷劈了 , 问我男朋友在哪里 。 我说在这里——”张薄汁说着 , 竖起中指 , “我妈是个迷信的人 , 吼道 , 都给你说了 , 奇数不吉利 , 偶数才吉利!”她加了根食指 , 朝观众比了个“耶” 。05张薄汁只在过年时回桂林 。 一次在家过年 , 她不小心摔坏了杯子 , 生怕母亲责怪 , 她凌晨下楼 , 满城市找还开着的超市买杯子 。她在脱口秀舞台上讲段子尺度很大 , “但不及母亲骂人脏话的十分之一” 。 在舞台和生活中讲话 , 也不自觉带着怼人的语气 。 在远离暴力的家的地方 , 她试图一点一点地 , 将自己从母亲的模子里抠出来 。 回成都后 , 朋友来家做客 , 饭后帮忙洗碗 , 没有擦干后放在原位 。 张薄汁下意识想指责对方 , 内心突然冒出个声音:“不要变得跟妈妈一样 。 ”她读过一本书 , 《在新疆》 , 作者刘亮程的父亲在他八岁那年去世 。 书里讲到父亲角色的缺失 , 对他的一生产生了很深的影响, “童年是我们自己的陌生人 。 我们并不想看清童年陪伴的那个老人 。 我们连自己都无法弄清 。 ”张薄汁觉得童年也是自己的陌生人 。 她小时候不止一次地猜想 , 父母离婚 , 是不是就因为自己是个女孩?如果出生带着原罪 , 那受到的伤害 , 是不是对自己的惩罚?人生的每一个阶段 , 张薄汁都无法对当下的自己亲近 。 有天晚上她睡不着 , 在微博上写:成年前的日子也是一个孩子/我不能责骂她/我应该比谁都心疼她/可是我没有/我把头转过去/不想看她/视她为熟悉的陌生人/连她伸出的手我都打掉/只向我伸了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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