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对话莫言:扎根生活 讲好故事( 二 )


在邮票大的乡土上挖一口深井
采访人员:正如鲁迅小说里的鲁镇 , 老舍笔下的北平城 , 你的小说里有一个永远的高密东北乡 , 从事创作几十年来 , 你不断把这个邮票大小的地方讲给国内外读者 , 作家的故乡究竟有什么魅力 , 吸引着那么多读者?
莫言:有的作家一辈子写他邮票那么大的一块乡土 , 却挖出一口深井 , 冒出旺盛的泉水 。 受此启发 , 我生发出一个雄心——把高密东北乡安放在世界文学的版图上 。 世界地图上很难找到这个地方 , 但在世界文学地图上 , 应该有一个高密东北乡 。
现实的乡土是根 , 文学的乡土顺着这条根不断生长 。 家乡养育了作家 , 也养育了作家的文学 。 作家生于斯、长于斯 , 喝了这个地方的水 , 吃了这里的庄稼长大成人 。 在高密东北乡我度过了我的青少年时期 , 在这里接受教育 , 恋爱、结婚、生女 , 认识无数的朋友 , 听过无数的故事 , 这些都成为我后来创作的重要资源 。 但作家的真实故乡和他笔下的故乡 , 区别是很大的 。 一个人要连续地写作30年 , 个人经验无论多么丰富 , 都会很快耗尽 , 这就需要不断开扩生活面 , 以更加包容的眼光来看待各种各样的人和事 , 不断地从外部世界汲取写作的素材——把别人的经历变成自己的经历 , 把别人的故事当作自己的故事 , 再加上自己的加工想象 , 使创作呈现出更加丰富多彩的气象 , 并形成自己的文学世界 。
采访人员:正如你所说 , 每个作家的经验都是有限的 , 每个作家都不希望重复自己、重复别人 , 而是希望有所创新、有所突破 。
莫言:这是一个作家一辈子的事情 。
【莫言|对话莫言:扎根生活 讲好故事】创新首先来自新的生活和新的人物 。 早些年我坐火车从高密回北京 , 需要十几个小时 , 现在只要四个小时 。 国家发展很快 , 社会也发生很大的变化 , 过去我作品里描写的很多乡村人物形象已经退出了历史舞台 , 而一批具有时代感的年轻的人物形象 , 出现在乡村、城市以及各个领域的舞台上 , 这给作家提供了非常宝贵的、丰富的、多样性的创作资源 。 作为生活的艺术反映者 , 作家会产生很多新的想法 。
说起创新 , 我想起作家史铁生一句话:新的角度决定于心灵的观看 。 这话听起来有点绕 , 却意味深长 。 每个人都有自己看问题的角度 , 一般人看问题的角度比较固化 , 但作家看问题的角度应该千变万化 。 写作者心眼儿一定要活泛 。 所谓活泛 , 就是不断地调整角度 , 既借助外物观照内心 , 又借助内心观照外物 。 这些新生活 , 这些新经验 , 给我们提供了观照内心的新角度;同样 , 我们内心的新角度亦能发现事物到底新在何处 。 这也许就是新的文学 。
人类共通情感是艺术交流的心理基础
采访人员:你的创作多取材乡村生活和民间文化 , 受地方戏曲等民间艺术影响很深 , 同时你上世纪80年代在文坛崭露头角的时候 , 正值改革开放初期 , 受到世界文学潮流的影响 。
莫言:我们这一代作家是沿着鲁迅开辟的道路往前走 , 曹雪芹、蒲松龄、巴金、老舍、赵树理、托尔斯泰、屠格涅夫、巴尔扎克、雨果都是我不曾谋面的导师 。 改革开放后 , 拉美文学传到中国 , 对我们这些80年代开始写作的作家产生了重大影响 。 但我很快就清醒认识到 , 对外国文学的学习不能止于模仿 , 真正的借鉴是不留痕迹的 。 更重要的是 , 中国作家要创造中国的文学 , 必须结合中国的历史和现实 , 要在中国的历史文化里寻根 , 也要在现实生活中寻找丰富的素材 , 只有不断地向生活索取 , 才能获得取之不尽的创作资源 。
我们要有紧密贴近现实的热情 , 也不能让生活把我们淹没 , 要沉下去再跳出来 , 这样才接地气又有高度 。 到底什么是一个作家的高度?好作品里面有未来 。 作家塑造的人物形象能让人感受到一种超越当下的东西 , 他就是有思想高度的 , 即便他自己并没有明确地认识到这一点 。 曹雪芹作为封建时代破败大家族的后代 , 他的主观立意是要为他逝去的繁华、富贵唱挽歌 , 但他不自觉地塑造了像贾宝玉、林黛玉这样反抗封建文化、具有男女平等思想的人物 , 体现出超越那个时代的进步性 , 这就成为《红楼梦》的高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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